第四章 第48節
四川江油,古有詩仙李白,後有詩人劉立中:我從來不是我自己。我自己才是我自己。
你揮剮的手;
把長長的路;
搭上;
我的肩頭。
有位外國專家對四川江油市人說,他最知道的兩個中國人,一個是毛澤東,一個是李白。
而我最知道的江油人,一個是李白,一個是劉立中。80年代末第一次見到他,隻聽他大說三星堆,說今人要通力集資把三星堆文化保護好,那是功德無量啊!他如朗誦如疾呼如呐喊如向全世界宣告,若不是我知道他是長鋼經理,真以為他是激情澎湃的詩人。很快又明白,經理是他的職務,他從骨子裏就是一個詩人。
他笑的時候,嘴有一點癟,他這50來歲的人便成了一個10來歲的正在換牙的少年。方圓臉上沒有濃黑的眉或烏亮的眼,他的眉眼柔和而真純。那近1.9米的個子,細高而挺拔,越發像還在發育的少年。他得意而驕傲的時候,嘴緊緊一閉,但兩頰卻圓圓地鼓了起來,還是透著童真。
他在會上講話。我是好人裏挑出的壞人,是壞人裏挑出的好人。我坐在公司經理這把椅子上,有人就說我是壞人;我如果沒坐在這把椅子上,有人就說我是好人。所以你們罵我其實是罵這把椅子,我不生氣。但我既然坐在這把椅子上,我就要代表椅子發號施令。所以我從來不是我自己。我自己才是我自己。
當他隻是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他的詩,汩汩地流出,像淚,像血。他家的長沙發和茶幾相距大約一尺半,他坐在沙發上越過一尺半的空間,伏倒也是一尺半高的茶幾上寫詩,像一座血肉的拱橋,高高地架在沙發和茶幾上。妻說買個寫字桌吧。他說不用。他家的家具一看就是70年代自己做的,當初剛做完,他說過時了。如今他更覺得已經生產也來擺在店裏的家具都是過時的。他說,天堂在自己心裏。白天上班去,要穿上衣服,要掩蓋自己的傷疤,開會時要正襟危坐說同誌們。夜間,朋友同事一個個走了,消失在藍色的煙雨裏,我終於可以陪陪我自己。白天,每一寸空氣,都被別人呼吸過,又吸進我的嘴裏。“夜晚,感情的小腳兒,踏出深深淺淺的得意。”走進詩的花海,我覺得耳朵都長滿了青苔。寫詩是最好的休息,第二天上班時又可以充沛起精力。
在飛機上寫,在火車上寫,在不想講話的宴席間寫,在叫人坐不住的會議上寫。飛機上的清潔袋、別人的煙盒,手紙、手絹、手背,都可權作詩箋。這些清潔袋、手紙、煙盒,幸運的就被扔進他家的一隻舊箱子裏,不幸的一出世就被遺棄了,他寫詩,無非是心的實錄與情的抒發,本不是為了公之於世。當經理,使他常與各色人等發生思想的碰撞,撞擊出的火花又是詩文。真理的身上總是帶滿傷痕。他辦公室那把轉椅,椅子掉過來是經理,椅子轉過去是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