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這種關鍵時刻,偏偏出了這種事,不僅官世通的命運掌握在白剛的手裏,連自己的命運,他也有著很大的發言權哪!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實際現在一切都快節奏了,哪裏還用三十年?如今這事兒已是瞬息萬變了。官世通曾是何等的威風?轉眼間連我都沒想到竟成了階下囚。豈止是他?連我也需要向這個四六不懂的官場中的生荒子聯絡聯絡感情了。以前沒把白剛放在眼裏,現在也得安撫安撫他,現在他手裏掌握著太多的材料,誰知道控製在他手裏的那些人又會說出些什麼來?他隨便寫上幾筆報上去,就夠我受的。上次常委會上他的去留還沒定下來,看來我還得順勢給他送個人情。

白剛奉命來到平哲的辦公室:“你找我?”

“坐!坐!”平哲指了指他對麵那把椅子,然後笑笑說:“你好難找啊!給你辦公室打電話經常是沒人,你的秘書都不知道你去了哪裏,真是大忙人啦!”

“是啊!最近幾個大案一起上,隻官世通一案就牽扯到那麼多領導幹部,我哪能老坐辦公室啊!隻能在幾個點上不停地跑,秘書當然也不知道我準在哪裏。”白剛感到了書記的做法有點異常,突然對自己親切起來,但是白剛並沒有受寵若驚,隻是覺得又有什麼讓自己為難的問題提出來吧?嘴裏那麼支應著,心裏卻在琢磨,會是什麼事呢?

“是啊!最近發生的問題太多了,不僅群眾感到驚訝!我也根本沒有想到啊!就說官世通吧!長期在我身邊,可是哪裏想到他會有那麼多嚴重問題,簡直是爛掉了嘛!多虧你下了決心,才從他這裏挖出了那麼多蛀蟲啊!”

“哎?靠我一個人哪行啊!這是大家的努力啊!”

“話是這麼說呀!說實在的,沒有你這種鍥而不舍的精神,這案子是拿不下來的。我比誰都清楚你克服了多少困難,頂住了多大的壓力,我對你的支持很不夠啊!”

“克服困難,頂住壓力,這都是我應該做的,誰主持紀委工作也會這樣的。”

“好了,不說這個了,今天把你找來,是想說說黨委換屆關於你去留的事兒。前些日子常委會上沒說一定,咱倆是同年,按規定省委、省紀委一把手都是幹到六十五歲,我想你還是不要下了,再幹二年,到時候咱倆一塊兒到人大去。我今天的談話可是真心實意的,希望你也不要推辭。”

原來是這樣,不是讓自己為難的事兒,白剛放心了,馬上說:“那天不是說了嗎?不要一屆當中再換人了,我決心下來,不是客氣,是真想認真讀點書,研究點問題。”

“你這人可就怪了,別人都是想在領導崗位上多幹幾年而不可得,你是有這機會卻不幹,這是為什麼?是怕我不支持你?還是對我有了意見?我剛才已經說了,過去對你支持不夠,官世通的問題,我沒像你看的那麼嚴重,這是嚴重的教訓啊!我相信今後我們會合作得很好的。”

“不!不!絕對不是對你有意見,或是懼怕困難,你看我是那樣的人嗎?”白剛沒想到平哲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真有點為他表露的真誠感動了。他本來不願對他多說什麼,但想到不管是不是發自內心,有這種表露就很不簡單了,便不自覺地也袒露了自己的心扉:“你知道我這一生中有二十多年大好年華荒廢了,沒能多看些書,連報紙也很少看,在農村那十幾年也看不到,早就盼望著退下來以後能好好補補課,多看點書思考些問題,別人都是六十歲退下來,其他副省級也是六十歲離開省委、省政府的崗位,偏偏我兼著這紀委書記要幹到六十五歲,我已經比別人多幹二三年了,我是真心的,絕不能再幹了。”

不管什麼原因吧!平哲看到白剛是真的不想再幹了,本來他也不希望他再幹下去,所以也就順坡兒下驢:“我相信你這也是交心的話,就不好勉強了。不過別人六十歲從省委、省政府崗位上退下來,都上人大、政協,你也不能例外呀!”也許是因為既送了人情,又把這個心腹之患從班子中清了出去,心裏高興吧!向來缺乏幽默感的平哲,也愉快地笑了笑,說:“你也隻好再奔波幾年,六十五歲以後再去種你的自留地,搞你的小自由了。”

的確,高層官員中還沒有沒什麼問題就提前退下來的先例,白剛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再爭執,隻好服從了。

白剛以為談話到此該結束了,誰知道平哲又提出了一個新的話題:“以前我對紀委工作支持不夠,最近你們連續搞出了幾個大案,涉及廳局級幹部和大企業經理就有十來個了吧?是不是向省委彙報一次研究一下?”

白剛突然省悟,這才是這次談話的主題吧?他可能是關心涉案人員交代了什麼?是不是涉及到高層,直截了當地說吧,是不是有什麼涉及到他。白剛意識到這是個十分敏感的問題,是不是涉及到他,是不能透露的,就是涉及到他,也不能告訴他。便馬上說:“這些人在報批‘雙規’和行政拘留措施時基本情況都已經寫清了,很快就移交檢察院,由政法部門去偵查審理,省委就不必再研究了吧!”

“都是省管的高級領導和有影響的企業家,有什麼新的進展,省委還是應該了解一下嘛!”

“起初這段時間往往是僵持階段,突破是很難的,現在還沒重大進展。”

說到這種程度,平哲也就沒法再勉強追問了,隻要一批人“進去”,就會有更多的人關注,紀委就必須應對一批批探風的人,說情的人,尤其是和“進去”的人有瓜葛的人,他們都在千方百計地利用各種關係打探消息。平哲位高權重,道貌岸然,尊嚴無限。但是遇到這類問題,他也和常人無異,弄得他提心吊膽,心神不安,急於想了解官世通等人都交代了一些什麼,所以也不得不屈尊去問一問他瞧不起的白剛。

鑒於官世通的情況極為特殊,涉及高層,他的重量級的關係也特別多,所以白剛早已關照甄慧敏和洪雪梅,關於官世通等人的任何情況,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一定嚴格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即便是對高層領導也是如此。所以官世通及和他有關的案件情況,保密很好,極少向外透露,連一向渠道眾多、消息靈通的平哲,也難得了解一點內情,所以他十分揪心。

省委一把手大權獨攬,在省裏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威,他有權知道一切情況。一般講什麼情況對他是不能保密的,白剛當然知道這個簡單的道理。但是官世通等人和他的關係太不一般了,而且有些問題肯定和他有關,他涉及多深還是未知數。按照規定和案件當事人有密切關係的人應當回避的原則,他是不應當過問的。白剛當然知道自己這樣做,必然極深地傷害比他權力大得多的一把手,更會增加他對自己的不滿,甚至可以說是對自己的仇恨,但是為了把這些腐敗案件搞徹底,對自己會產生多大危害,他都在所不惜,他決心對一把手也要保密。

按官場流行的時尚,手中握有這種重要把柄,這可正是結交大權在握的一把手的千載難逢好機會呀!把握好這種機會,不僅可以化敵為友,以前的疙疙瘩瘩恩恩怨怨,會一切消失得無影無蹤,就是換取個正省級職位,也是完全可能的。他兼上人大主任,你到政協擔任一把手,這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嗎?而且不斷向他透露點實情,這是人不知鬼不覺的事情,不用擔心行賄買官的壞名聲,甚至向省委一把手彙報,還可以說是名正言順,也不用受到良心的譴責,給自己帶來的好處卻是無限的。以後和他全力合作,在正省級的位置上也會一順百順,這是多好的機會啊!隻要腦筋活泛點,想開就完了。即便不想升官,到了人大占據什麼位置,也在一把手手心攥著呢!

人大副主任十幾個,如果是黨組副書記,排名第二三位,那就會大權在握。如果排到十幾位,理論上是平等的,但說話的分量就輕多了。開會也把你安排在邊邊上,幾個人走起路來,也必須讓別人先走,你隻能走在尾巴上。這就是官場的規矩,你難道不明白?

可是在乎這些他就不是白剛了。三十多年前反右時,他隻要像許多人那樣,違心地認個錯兒,寫份檢討,就不會去勞改隊,但他就是一個字的檢討也不寫。到了勞改隊,領導對他印象很好,告訴他隻要認個錯,標題寫個“我的檢討”,哪怕隻有一張紙,就可以摘帽。但他仍然堅持不認錯,以致在勞改隊改造十幾年。熬到那個勞改隊解散時,還落個押解回鄉交“群眾專政”的壞名聲。

到省委以後,他明知道官世通是一把手的親信,查處他正是打在了一把手的痛處,他要是知趣放過官世通,不論是官世通或是一把手,都會對他感激不盡的。他偏偏不,一再窮追猛打,以致使官世通陷入深淵,一把手那裏,也日夜心神不安,終日惶惶然。現在他又怎麼會以原則做交易,向一把手買好呢?

經過這一次較量,讓一把手徹底寒心了,心想這家夥真正是軟硬不吃,地地道道的死榆木疙瘩,鋼鑽都鑽不透。絕不能再讓他繼續辦這批大案了,必須把他拿下去,馬上換將,很快人大就要換屆了,讓他早早去人大算了。

平哲自己雖然不下,還要再幹上二三年,但是也要早早兼上人大主任,在那裏還可以幹到七十歲。讓人們知道,我雖然不久會從省委書記崗位上退下來,仍然大權在握,你們不要想對我怎麼樣。到時候你白剛仍然在我手下,我不會讓你像現在這樣,對我轄製,我會把你擺弄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整天幹生氣,也無可奈何!在我手下,還和我作對?你也太不知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