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碗飯,他吃得極慢,很久才吃罷。
他放下碗,坐到地上,將臉迎向小窗,在晨光中閉起眼,深吸暮秋涼氣,隻覺得胸懷如洗、身心俱淨。父母給他取名“安世”,是望他能安穩一世,然而一生之中,他竟從未這樣安安靜靜坐過片刻。
正在愜意,又是一陣鎖響。
清靜被擾,他微有些惱,睜開眼一看,進來的是個黃門令丞,身後緊隨兩個宮衛。
“你說要上告丞相?”黃門令丞尖聲問道。
硃安世點點頭。
“你要告他什麼?”
“他的罪太多,就是伐盡南山之竹,也寫不盡。”
“你可有真憑實據?”
“有。”
“果真有?”
“當然。”
“你為何要告他?”
“他捉了我,我豈能讓他逍遙?”
那黃門令丞盯著他,他也回盯過去。
半晌,那黃門令丞道:“好,我去稟報呂大人。”
說著轉身鎖門而去。
成了,硃安世暗暗道。
他忙又在心裏演練行刺劉彘的種種情形和對策。
過了一陣,那黃門令丞又回來了:“呂大人已經上奏皇上,皇上要親自審問你。”
“哦?”硃安世心中大喜。
“將他押走!”
兩個宮衛過來,揪起他,架著便拖向外麵。
硃安世聽之任之,來到院中,兩個宮衛卻沒有走向院外,而是折向旁邊另一間大石室。硃安世心中納悶,卻不及想,已經被拖了進去。
這間石室沒有窗戶,裏麵十分昏暗,牆上掛著幾盞油燈,中間一張木台,台邊一個木架,上麵擺著錘鋸刀斧,到處血跡斑斑。旁邊立著幾個漢子,個個精壯凶悍。
硃安世大驚,心中正急閃對策,那幾個壯漢已經迎了上來,從衛卒手中接過他。抓住他的手足,抬起四肢,將他按到木台上。接著,打開他的鐐銬,將他的手足綁在台角的四根木樁鐵環上。
硃安世見勢不對,想要掙紮,但哪裏能掙得開。
那黃門令丞走過來,陰惻惻望著他,尖聲道:“要見皇上,得先去掉你的殺氣。”隨後一擺手,轉身出去。
一個漢子從木架上拿了把鐵錘,走到硃安世腿邊,舉起鐵錘向他的左腿砸下!
“哢嚓”一聲,骨頭斷裂。
硃安世撕心裂肺慘吼起來,劇痛鑽心,全身急劇抽搐,幾乎昏死過去。
那漢子又一次揮起鐵錘,又砸向他的右腿,又是“哢嚓”一聲,硃安世頓時疼昏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劇痛疼醒。
全身上下到處疼得如同被鋸、被燒一般,卻絲毫動彈不得,他忍不住又痛叫起來,但嘴裏也劇痛無比,聲音含糊,竟發不清字句,反倒噴出一口血。他又痛又急,又驚又慌,頓時又昏死過去。
就這樣,數度痛醒又昏死,他才稍稍清醒過來。嘴裏空蕩蕩,才知道舌頭竟已被割掉,已經不能說話。他費力抬起頭,看見雙臂雙腿血肉模糊,四肢都被砸斷。
他曾以為自己已是個廢人,這時才真正知道什麼叫廢人。
除了頭頸,身體已是一塊死肉,癱在木台上,動不了分毫,像是他在屠宰苑宰殺過的那些牲畜一般。淚珠不由自主從眼角滾落。他連哀求別人殺死自己都已經做不到,隻能在嘴裏含混念叨:死,死,死……
有人走過來,在他腿上、臂上的傷口處塗抹藥膏,又用布條包紮。之後,扳開他的嘴,將藥粉灌進他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