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宮中刺客(2 / 3)

硃安世不由得握緊劍柄,睜大眼睛細看。

連宮女黃門一共二十四人,護著木榻緩緩走下前殿數百級長階,來到車駕邊。兩個黃門攙下劉彘,另一個黃門已經跪伏在車邊,劉彘踩著地上黃門,上到車中。車駕緩緩啟動。宮衛分作兩部,三十二人前導,三十二人殿後,二十四個黃門宮人護侍車駕兩側。

這時朝陽升起,霞光照射建章宮千門萬戶,到處金光閃耀。地上青玉磚也鍍上一層金箔,大道流金,似是登仙之路。那車駕彩幡飄揚、金輝熠熠,真如神龍驂駕、玉虯仙舟。

硃安世被那光芒刺到眼睛,猛然發覺一事,心裏暗叫:不好!

方才,他尋思行刺之策,本想趁劉彘車駕穿過門下時,自己拽住繩索,從空而降,刺穿車頂,直擊劉彘。然而此刻看車身映射光芒,才知那是一輛銅車,車頂車壁都是銅製,根本無法刺穿,隻能從車門下手。而車門在左側,門邊有兩個黃門緊緊護侍,隻有先除掉黃門,才能刺殺劉彘。前導、殿後的宮衛,距離車駕最近的隻有十幾步,片刻之間就能趕到,行動必須極快。

他拔出長劍,在衣襟上割下一條布帶,纏在左掌上。又抓起身邊的繩鉤,將鐵鉤用力釘在簷頂木梁上,拽了幾拽,確認鉤牢後,他略想一想,再也沒有什麼可預備。於是向劉彘車駕望去。儀隊距離中龍華門隻有七八丈遠,已可辨認出最前宮衛的麵容。車駕前懸掛著錦簾,看不到車中。

是時候了,硃安世長呼一口氣。

血氣頓時上湧,心又開始劇跳。但隻是激奮,絲毫沒有畏怯。

相反,他從未覺得自己如此莊重肅然、雄武有力。

他右手持劍,左手攥緊繩索,目不轉睛盯視車駕,隨時準備騰身跳下。

七丈、六丈、五丈、四丈、三丈……

忽然,左邊響起一聲嚷叫:“停!停下來!”

四下裏本來一片寂靜,這聲音尖厲無比,穿刺耳鼓,回蕩在殿閣之間,驚起四周殿頂的宿鳥,撲啦啦向空中亂飛。

硃安世忙扭頭望去,隻見一個黃門從左側宮殿中奔出,向車駕急急奔過去,邊奔邊扯嗓大喊。

儀隊前列侍衛長聽到叫聲,忙舉臂一擺,儀隊車駕頓時停下。

硃安世大驚,再一望,隻見左側宮殿又奔出十幾人,都是黃門,隨後,一隊宮衛也衝了出來,全都手執長戟,向車駕疾奔。

不好!定是有人見到我藏在這裏,行蹤暴露了!

他急忙定神,心中閃念:自己如果現在下去,相距還有兩丈多,完全能在報信之人到達前先趕到,但必須先衝過前麵三十二名宮衛。而且,就算闖得過第一陣,還有幾十名黃門宮女,更有殿後的宮衛。得再廝殺一番,才能接近車門。

這第二關過得去嗎?

他望望那車駕,心底知道:絕難衝得過。

但不論如何,自己行跡已經暴露,如果現在不動手,劉彘遭了這一回,必定會加倍警戒,再想刺殺,根本無望。反正自己早已想好要死,何必多慮?衝下去就是了!就算刺不到劉彘,也該死個痛快!

他不再多想,抓緊繩索,騰身站起,正要抬腿躍下,忽然想到驩兒。

我這一死固然痛快了當,但我死之後,誰來救那可憐的孩子?

他又向車駕望去,宮衛們仍持戟嚴待,那報信的黃門還在奔跑呼叫,他身後其他黃門和宮衛也疾奔不止。而那車上,錦簾依然垂掛,劉彘就坐在裏麵。

他猶豫片刻,隨即清醒:雖然自己隻剩一副殘軀,活著隻有恥辱,卻也不該如此輕棄,驩兒還在等我去救。死有何難,生才不易。我不能為求一時痛快,就這樣莽撞死掉。

主意一定,他隨即向玉堂望去,那邊依然寂靜無人,看來警報還未傳開,隻要奔到那裏,左右都有花木草叢,未必逃不掉。

於是他抓住繩索,一躍而下,從門簷淩空墜向地麵,片刻之間,腳已著地。再看車駕那邊,宮衛們已經發覺,並紛紛挺戟朝自己奔來。這時,劍已無用,反倒惹眼,他振臂一甩,將手中長劍擲向前方,長劍劃空而起,飛向車駕。

他隨即轉身,一路疾奔,奔到玉堂下,順著旁邊小道,跑到玉堂後麵閣道,向左右一看,兩邊各有一隊宮衛奔來,而正前方,則是一道宮門,自然有門值把守。正在猶豫,耳側忽然有人叫:“這邊!”

轉頭一看,是個宮女,再一細看,竟是韓嬉!

韓嬉躲在一塊巨石後,身穿宮女衣裳。他忙跑過去,韓嬉說了聲:“跟我來!”隨即轉身鑽進旁邊閣道下麵,他忙跟了過去,也俯身鑽進去。閣道離地三尺懸空而建,韓嬉帶著他伏地爬行了一段,上麵響起一陣急重的腳步聲。二人忙停住,等腳步聲遠去,才鑽出閣道,躲進旁邊樹叢中,穿石繞樹,向東跑了一陣,來到一處石洞前。韓嬉從石洞中取出一包東西,是黃門衣冠,她轉身遞給硃安世:“快換上!”硃安世忙將外衣脫下,塞進那個石洞,隨後換上黃門衣冠。

韓嬉又帶著他前行一段路,前麵現出一道牆壁,到了牆角下,見草叢中一塊石頭上放著一個木托盤,上擺著一套酒具,旁邊還有一個食盒。

“你提食盒。”韓嬉向他微微一笑,隨即俯身端起托盤。

硃安世忙提起食盒,兩人沿著宮牆來到閣道,上了閣道,放慢腳步,向北邊走去。

一路上不時有宮衛持戟密搜急查,看到他們,卻都沒有起疑。兩人行至飛閣輦道附近,趁左右無人,跳下閣道,躲進飛閣下麵的草叢中。

硃安世等四下無人,才小聲問道:“你怎麼來了?”

韓嬉淺淺一笑:“這還用問?”

硃安世心中一陣暖熱,一陣愧疚,說不出話。

兩人一直等到天黑,不遠處忽然一陣叫嚷騷動,附近巡守的宮衛聞聲,紛紛趕了過去。

韓嬉輕聲道:“是郭大哥,我們走!”

兩人急忙攀上飛閣,越過宮牆,溜下牆頭,急走了不多遠,林子邊,一個人牽著四匹馬等候在那裏,是樊仲子。

驩兒始終沒被釋放。

四人日夜商議對策,等尋時機。

硃安世雖然時刻擔憂驩兒,卻不再焦躁。他能逃出建章宮實屬不易,這條性命得自三位朋友舍身相救,隻有救出驩兒,這副殘軀才用得其所,才對得住朋友,也不枉自己殘身毀容、拋妻舍子,辛苦這一場。

隻是,經他一鬧,宮中戒備越發森嚴,百般思量,也未找到營救之策。

一天黃昏,四人正在商議,司馬遷忽然來到莊上。

他穿著便服,獨自一人騎馬來的,神色甚是惶急。進了門,也不坐,見到硃安世,便急急道:“硃兄弟,你得盡快離開這裏!建章宮禦廚房搜查失物,從一個宮女床底磚塊下麵搜出一包絹帶,上麵寫滿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