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沛現出焦慮:“會上出事了。您聽說了嗎?”
簡業修點點頭,坐下來撥電話,先打給大會秘書處,再打到盧定安的辦公室裏,又跟市長的秘書通了話,還找到了金克任:“金市長嗎?我是簡業修,杜覺同意炸樓了,明天就幹,我要不要去當麵跟您詳細彙報……您在哪裏?知道市長在哪兒嗎?好的,您好好休息。”凡他認為盧定安能去的地方或有可能知道市長行蹤的人都打過電話了,最後也沒有找到盧定安。宋文宜更加不放心了,簡業修安慰她:“大會上也有許多人在找市長,從下午散會後就投有見到他,金克任在家裏,市長也沒有跟他在一起……我想,我知道他在哪兒啦。大嫂別著急,我去找他,一找到他就送他回來。”
宋文宜越發著急了:“這麼說他還沒有吃晚飯呐!”
簡業修讓盧沛照顧母親,自己匆匆離開市長家直奔同福莊,當他下車後走近那幢黑糊糊陰森而可怖的危樓時,很容易就猜到站在危樓暗影裏的人是盧定安。他的腳步聲嘟嘟而近,盧定安仍舊定定地站著,沒有轉身,也不問話,不知是正在走神兒沒有聽見他的腳步聲,還是根據腳步聲已經猜到了他是誰……簡業修走到近前抓住盧定安的胳膊:“大哥,你沒事吧?”
盧定安口氣生硬:“我能有什麼事?”
簡業修急忙掏出手機給宋文宜打電話:“大嫂,我是簡業修,正和市長在同福莊呐,馬上就回去。”他收起手機默默地站在盧定安身邊,肩挨著肩,周匝靜得出奇。盧定安問:“業修,危改是不是進行得不是時候?或者是我操之過急和太急於求成了?不然怎麼會一件件地出這麼多亂子!”簡業修在尋找寬解的話:“好事多磨,這麼大工程不出事故不死人才是不正常。”
“如果我下來了,你認為危改還能進行下去嗎?”
“不能,您一下台危改工程必然半途而廢,不是沒有人幹得了,而是沒有人能頂得住這麼大的壓力,誰能甘冒這麼大風險?我想上上下下對這一點也都非常清楚,所以不會就這樣讓您下台的。特別是在大會上散發了那封匿名信之後,盡管有些人的本意是要把您給拉下來,實際效果恰恰是幫了您的忙。”
盧定安轉過臉看著他,等他作出解釋,那張白天看著有點發黑的臉此時倒被映得慘白,宛若西天將要下沉的月亮。簡業修對盧定安表現出足夠忠忱的誌量:“因為他們做得太過頭了,誰也不是傻子,大家心裏都有數,誰是幹活的,誰是站在旁邊看的,誰是挑刺兒搗亂的,誰有野心……中國的老百姓還有個特點,同情弱者,不信就到選舉的時候看。”
盧定安沉沉說道:“也許他們還不了解我這個人的脾氣,像這樣的大事我下決心不容易,一旦決定了想讓我打退堂鼓也不容易!”
第二天中午,危樓四周用麻繩攔了起來,麻繩外麵有警察把守,不許行人和看熱鬧的人靠近。杜覺問簡業修:“可以了吧?”
簡業修點點頭。杜覺又問顧全德:“顧區長,怎麼樣?”“行啊!”顧全德略顯緊張,心裏祈求但願不要再出什麼差錯!
杜覺向手下一個戴安全帽的人一擺手:“炸吧!”
驚天動地一聲響,巨大的煙塵騰空而起,八層的大樓卻在煙塵中原地坍塌成一堆瓦礫,簡業修意外地被爆炸聲震昏過去……
周圍一片慌亂,顧全德驚詫無比:“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被碎石崩上了?”
周原叫嚷:“快送醫院!”簡業修的司機小常衝進來,背起他就跑,跑到吉普車跟前把他放到後座上……
進了醫院就由不得他們了,先辦了住院手續,然後被放到白色的小推車上,把他從這個屋推到那個屋,從這一層樓推到那一層樓,做著各種各樣的檢查……由於他多年搞城建、搞拆遷,結交的人多,又是在那樣一種場景下被震昏人院,消息傳得快,來醫院看他的人也非常多,不管什麼人來了,他都不睜眼,不說話,一臉冷漠。
老天對他不公,這太讓他寒心,讓他絕望了,他不願意看到別人對自己的同情,憐憫,更不要說是假同情、假憐憫,甚或是嘲諷、慶幸。當公司的楊靜、葉華等幾個年輕人聞訊趕到了,他臉上才稍許有了些熱情,但仍然閉著眼睛:“公司裏怎麼樣?”
楊靜滿腹焦慮卻強自鎮靜:“您放心吧,一切都按著您的想法在一步步落實,聽說市人大代表們,聯絡了幾十個人共同提名,推舉您成了副市長的候選人,明天上午就要投票了。”
簡業修一臉憤怒:“他們拿我當陪襯,又想羞辱我。我已經打了辭職報告,辭去一切公職,專門經營九河公司,假如我還能活著走出這家醫院的話……”
程蓉蓉和葉華淚如雨下:“沒有假如,您肯定會沒事的!”
在這同時,於敏真、簡玉樸和簡業青,來到簡業修的姐夫田超的辦公室。
田超向親屬講解簡業修的病情:“他腦子裏有個瘤子,是什麼性質的還不能確定,個頭已經不小了,差不多有核桃那麼大,因為它壓迫視神經,所以導致眼睛看不清東西……”於敏真昕到這兒昏了過去,大夫們開始搶救她……把她救醒過來。業青還算鎮靜:“聽說那天他在河口區開會也來過這一手,坐上吉普車一顛,眼睛就又好了。”
田超解釋:“是的,坐汽車,特別是乘飛機,腦子裏的瘤子受到震動移位,不再壓迫視神經,眼睛就看得見東西了。但因外力震動瘤子移位,也可能正好壓迫住視神經,就像在爆破現場發生的事故一樣,他自然就失明了。”
簡玉樸幾乎要垮了:“還能救嗎?”
田超仍保持著醫生應有的冷靜,在其他親屬眼裏他的這種冷靜有點可惡:“不幸中萬幸的是瘤子的位置還不錯,可以做手術。”
於敏真急問:“手術的危險性大不大?”
“腦子的手術哪有沒有危險的,一切得等打開來看,最壞的可能也許就下不了手術台!”
於敏真想知道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如果不做手術,會怎麼樣呢?”
田超一反往日的木訥,語氣果斷且帶有不容置疑的權威性:“那毫無希望,隻有等著了,長了一年,短則幾個月。”
簡業修讓楊靜攙扶著推門進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我要做手術!”
簡業修住的病房是梨城中心醫院裏最好的,平時是給市裏頭頭或外國要人預備的,眼下頭頭們都擠到人代會上去啦,沒有人還願意呆在醫院裏,好病房就空了下來。再加上九河公司有錢,簡業修的姐夫又是這家醫院的主治醫生,還能被虧待得了嗎?他的這間病房十分寬大,病人一張大床,還有一張供陪伴人睡的單人床,於敏真和兒子都搬來同住,他們還有自己專用的衛生間和廚房,可以在醫院裏定飯,可以到外麵買飯,也可以自己動手做一點病人想吃的東西……晚上,來探視的人都走了,寧寧占據著寫字台在寫作業,田超匆匆進來打開電視機:“。快看,一套正在重播人代會的專題新聞。”他選好頻道,電視屏幕上出現大會會場,代表們已經坐好,副市長的候選人都被安排坐在第一排,金克任、杜華正等臉色發白,神情拘謹。大會主席宣布:“副市長是差額選舉,每個候選人要發表15分鍾的演說,下麵一個上台的應該是簡業修同誌,由於他生病住院,代表們推舉他的老師和合作者夏尊秋代表,介紹一下簡業修同誌的情況,大家歡迎。”
寧寧停下筆扭臉對著電視機,這一刻應該說是於敏真夢寐以求的,此時卻出奇地平靜,她拿眼瞄瞄丈夫,簡業修緊閉雙眼,臉上的肌肉繃得很緊,還有些微微抽動,他似乎很緊張。夏尊秋走上講台,她定了定神:“我無法拒絕代表們的委托,但我實在不知道該不該作這樣的介紹,因為我拿不準簡業修同誌是否願意當這個副市長候選人,原來擬定的候選人裏並沒有他,是近百位代表臨時把他推舉出來的人,這非常了不起,令我感到這個大會的公正和可貴的責任感,我想簡業修躺在醫院裏也會有同感的。
他是我的學生,也許是最優秀的學生,去年剛獲得了碩士學位,現在是建築學的博士研究生,他為了這個城市的建設,為了完成市政府下達的危陋平房改造工程累病了,他是真正的積勞成疾……“夏尊秋的聲音競有些哽咽。
簡業修在床上斜倚著被褥,突然怒氣衝衝地吼了一聲:“關掉!”
還在電視機旁邊站著正看得專心的田超,被嚇了一跳,趕忙關機悄悄退了出去。於敏真跟出來小聲道歉:“對不起呀姐夫,他是叫病拿的,脾氣越來越壞了。”田超憨厚地一笑:“沒事,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