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舍棄不了在國營企業的這段曆史,什麼工齡、檔案、黨票、成就、榮譽等等,我也許是這個國家裏最後一代正統的知識分子了,這就逼得我必須想通一件事,既然舍不得離開東方,就是個沒有囊氣的人,怎麼可能再像個有囊氣的人那樣說話辦事呢?“
那幾個人聽得都有點泄氣,但剛才的焦躁卻沒有了。
河口區危陋平房改造工程總結表彰大會進行得很熱鬧,區政府的禮堂不是很大,舞台卻不小。舞台大就便於演出——演員們在台上耍把得開,開會的時候頭頭們可以多上主席台。杜華正陪著市長、副市長,以及市裏有關部、委、辦的頭頭腦腦們坐在第一排。第二排坐著兄弟區的區長和副區長。第三排是開發商和關係單位的來賓。簡業修坐在第四排的角上,他的臉色很難看,一個原因是頭不舒服,他臨出來的時候才吃過止疼片,卻沒有真正止住疼痛,另一個原因是他從心裏不願意在這樣的場合講話,顯得情緒不高,跟大會的調子不協調……大會由李強主持:“下麵一項議程,由原三義裏居民李素娥同誌向平房改造基金會捐款七千元,並向市長獻匾。”
在掌聲中李素娥手裏拿著那個大紅紙包,從台下走到台上,她身後跟著兩個小夥子抬著一塊大匾,上寫八個大字:
百姓政府 平民市長
李素娥深深地衝著盧定安鞠了一個躬,然後把手裏的紅紙包遞上去。盧定安接過紅紙包,和李素娥握手。金克任和杜華正代替市長把匾接過來,立在台口。
李強宣布:“下麵請市危陋平房改造辦公室副主任,簡業修同誌講話。”
大家鼓掌,所有的眼光都看著簡業修。他站起身,眼睛突然看不見東西了,他不敢往前邁步,像瞎子一樣伸出了兩隻手……
真是變起倉猝,禍在肘腋之間,他神色恐懼,額頭上冒出冷汗。
李強過來扶他:“你怎麼啦?”
簡業修驚恐萬狀:“我看人不清楚……”
鍾佩過來握住了他的手:“你的頭疼嗎?”
“不是很疼,但近來老是覺得看東西模糊。”
盧定安下令:“趕緊送他去醫院查一查。”
台上一陣混亂,杜華正搶過話筒:“業修同誌因勞累過度,頭暈眼花,他的發言就免了,以後還有機會聽他講。下麵,就請盧市長給我們作指示,大家歡迎!”
台上台下一片掌聲……鍾佩、李強等人扶著簡業修出了河口區禮堂,程蓉蓉像從地縫裏鑽出來一樣突然出現在簡業修跟前,急赤白臉地呼叫著:“簡主任你怎麼啦?”用力架住他手臂,替下了李強。鍾佩吩咐:“正要叫他講話的時候突然眼睛看不見東西了,快去總醫院!”司機小常也從吉普車裏下來,扶簡業修坐在他平時喜歡坐的副駕駛的位子上。程蓉蓉變得精明幹練:“謝謝二位區長,由我們送簡主任去醫院就行了。”
簡業修也稍微穩住點神了:“你們快繼續去開會吧。”鍾佩不放心,也跳上了吉普車:“快走,天天開不完的會,少參加一兩次沒有關係。”吉普車路過一段拆遷區,顛簸得很厲害,程蓉蓉囑咐司機:“小常別著急呀,開穩當點。”鍾佩關切地囑咐著:“業修,你抓好了扶手。”吉普車好不容易駛出了拆遷區,車後座上的兩個神經緊張的女人聽到簡業修在前麵“嗯”了一聲,隻見他晃晃腦袋:“咿,我的眼睛好啦!”他回頭看著身後的兩個女人,由於驚喜自己的重見光明,眼瞳灼灼,亮而犀利,又有了逼人的銳氣。
鍾佩驚詫不已:“你剛才不是為逃避講話有意裝的吧?”
簡業修嬉笑:“裝能裝得那麼像嗎?小常,掉頭送鍾區長回會場,哦,很快就得叫您鍾書記了,應該恭喜呀。”鍾佩不以為然:“這有什麼喜可恭啊?我們區的老書記到了退休年齡,轉到人大去當主任,可不就把我拉上來唄,說心裏話我還是願意在政府幹。”簡業修反過來又開導她:“當區長太累了,如果想得開甩手讓區長幹,當區委書記就可以省心多了。”
“我樂不得當個甩手書記,就怕不讓我省心。”
“準備讓袁輝接區長的擔子?”
“是啊。”
“那家夥會來事,運氣也好,正趕上換屆他搞了個大集資,保住了政府大樓,贏得了民心。”
“我正是對這一點不放心,那麼高的利息怎麼還呀?危改賺不出那麼多的錢,背著這麼沉重的包袱,將來如何是了?”
“您管他呢,錢是他弄來的,他又是區長,有蠟他自己坐唄。”
鍾佩沒有一點當了區委書記的喜興勁兒:“別談這個了,還是說說你吧,剛才可真把我嚇壞了,你還是到醫院檢查一下吧。”
筒業修近來特別不願意多談自己的病:“沒關係,我心裏有底。”
鍾佩是個好女人,就是對他不放心:“這幾天你是不是太累了?血壓高不高?”
簡業修還是那兩個字:“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