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李哲三顯然沒有想到於振乾會不顧市委書記的一再囑咐,態度竟強硬如此,想把話再拉回來:“不要這麼匆忙下結論。”
於振乾卻站起了身子:“對不起,我還有些別的事情要處理,恕不奉陪了。”
李哲三似乎胸有成竹:“那好吧,我們先告辭,改日再談,我有信心於先生是會轉變態度的。”
兩個韓國人走的時候於振乾沒有出屋,臉色青白,忿怒無比,他的副手想替他消氣,用輕蔑的口吻調侃:“真不知這兩個韓國人的信心從哪裏來的?”
於振乾憂心忡忡:“這你還看不出來?我們的市委書記就是他們的信心,以前隻聽說韓國人做我們上層領導人的工作是無孔不入、不惜本錢的,今天一見算是服了。”
“關於我們跟誰合資,這不是書記能下令的事。”
“可他已經下令了!”
幾天後,於振乾就被請到了市委書記的辦公室。來明遠對他很客氣,先問了他許多閑自兒,諸如年紀多大,身體狀況如何,孩子幾個,參加工作沒有……於振乾假裝為書記的體恤下情而感動,實際是並不認真地胡亂應對了幾句。他很清楚來明遠也並不是真正想了解這些情況,你即便很認真地告訴了他,他一轉臉就忘,下次見了麵還會再問這些問題,也許等一會兒就會第二次重提這些問題。他隻是內心焦躁卻又不得不很有耐性地等待書記說出叫他來的真實意圖:“振乾同誌,聽說你們企業對跟韓國半島集團合資的事頂勁很大。”
“是的,大家想不通,而且那兩個韓國人這兩天竟然又去了幾次,胡亂提問,指手畫腳,儼然已成了東方的主人,惹得職工很反感。”
來明遠感歎:“這就是人家的作風,踏實,負責,鍥而不舍,想幹的事一定要幹成。”於振乾發愣,他沒有想到書記是這樣看同一件事。實話說,於振乾敬重的隻是市委書記這個職位,就是把個稻草人放在這個位子上,他也得禮讓三分。從他心裏對來明遠本人並不太看得起,平庸無能,不幹自己該幹的事,對一些不該管的事卻偏偏要一杆子插到底,還是過去給頭頭當助手當秘書養成的毛病,凡事都抓得很具體,專抓該讓別人去幹的小事。人不是壞人,如果當個普通百姓可能是個好好順民,身為一個大城市的一把手豈不是誤國誤民嘛!因此他跟來明遠說話就直來直去:“來書記,他們這一招兒很陰毒,想不費吹灰之力就毀掉一個競爭對手,奪走了我們的市場,同時也是想沾個大便宜,這些年我們的效益一直很好,合進來就等於坐地分錢。”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於振乾以為談話可以結束了,不料來明遠根本不為他的話所動,繼續和聲細語地堅持自己的思路:“人家選擇合作夥伴當然要挑選效益好的,我們同樣不是也在利用他們的市場、資金和技術嘛。”
“那不一樣,他們提出的條件太苛刻了……”於振乾忽然覺得跟來明遠談話非常困難,眼前這個出了名的大好人原來極端固執,他的表情讓於振乾想到一種白花花粘糊糊的菌類,是動態的。卻無情感,無靈性。領導人有野心不怕,隻要他還有原則,就怕這種所謂好好書記,雖然沒有野心,但也沒有原則,更是要命!
他又錯了,沒有野心怎麼能當得上市委書記?而且來明遠也有自己的原則,他嚴肅地告誡於振乾:“跟韓國的半島公司合資我已經答應了,沒有商量的餘地,因為半島準備給我們梨城投資20億美元,我們現在就是缺這筆錢,而人家就是以跟東方電子合資為先決條件,從大局出發,就是犧牲你們東方電子也值得!”
於振乾幾乎要叫起來,你市委書記有什麼資格替一個企業答應與人家合資的事?就是你答應了也沒有權力壓我們買賬!盡管他一向自認是位紳士,此時口氣中也帶著明顯的不屑:“從長遠看,我們自己賺到這個數也不難,甚至還不止這些……”
“振乾同誌,你這賬是怎麼算的嘛?合資後我們的效益也隻會增加而不會減少,你讓人家賺錢,我們也才好賺錢嘛。為什麼能夠跟荷蘭合資就不能跟韓國合資呢?”
“他們的條件完全不同!”於振乾快要瘋了。來明遠的氣色還是那麼平和,腆著一張永遠沒有高潮的臉,不厭其煩地做著說服工作:“那就看是什麼條件了,給你們的小條件好你們就幹。市裏找的合作夥伴,給全市的大條件好你們反而不幹,到底是為誰合資?你們的班子裏誰不同意就換人,換了新的領導班子也得合。”
這說服中夾帶著明顯的警告。
於振乾被激怒了:“如果市委下這樣的命令,再出了什麼事情我這個總經理可就負不起責任了。”來明遠仍有耐性跟他講解其中的利害:“你不負責誰負責?你如果實在怕負責任,我想偌大一個梨城市或東方電子集團不至於再也找不出一個敢負責任的人吧?我也不相信我這個市委書記就連這點小事都決定不了,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關於合資的理由不必跟職工群眾講得太細,以免話傳話造成誤會,引出不必要的麻煩。”
於振乾覺得自己闖進了肉頭陣,他想破破不了,想逃逃不掉!
杜覺難得在大白天走進黃埔花園,他明顯地帶著一副著急的樣子,熟門熟路直奔杜錕的書房,老爺子戴著眼鏡在看一摞“紅頭文件”……杜覺進門就嚷嚷:“嘿,您累不累呀?看了一輩子文件還沒看夠?”
“沒辦法,這是老習慣了,幾天不看文件心裏就總覺得缺了點什麼。”杜錕嘴上抱怨著。孫子略帶譏諷:“行啦,這是政治待遇,三天不給您文件看您就會受不了。”
“你這個時候來,不會是關心我看什麼文件的吧?”
“是請您搬家。”
老頭兒警覺地摘下眼鏡,用古洞一樣深邃的目光盯著孫子,神色也立即恢複了領導者的威嚴:“為什麼?想讓我往哪兒搬?”
“我在土木花園裏留出一套別墅,建築麵積不小於600平方米,那是真正的花園。目前可以說是梨城最豪華的住宅了,建築的基調全部是牙黃色,按中國傳統就是帝王之色。講現代文化,則具有歐式的高貴和典雅,隻有您去住才壓得住,您可以在裏邊養老了。”
杜錕把臉往下一掉:“我哪兒也不去,我當過市長,當過市委書記,理應住國家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