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王福義也落荒而逃,農工已經在各個岔路要道布滿崗哨。走到一個路口,他壓低草帽帽沿,本想蒙混過關。不料,對方幾個彪壯小夥手持鐵棍攔住了他:“你是不是移民代表?”
王福義心想,糟了,人家攔路逮的就是他!那一刻他突然血往上湧,覺得是條好漢就應該立不改名坐不更姓。猛然間,他以電影裏好漢般的威風瞪著眼睛大吼了一聲:
“是的,我是蒲城的移民代表!”
對方大叫:“扣住!扣住!”
王福義猛地一腳,踩著橫在他麵前的鐵棍,露出一副要拚命的凶相,農工倒被他嚇住了,閃開身,為他放行。
被打得七零八落的移民陸陸續續逃到了庫邊隊馬坊村,情形極為淒慘,頭破血流的移民橫七豎八躺倒一片,吃沒吃的,喝沒喝的,躺在草堆上唉聲歎氣,呻吟叫喚。他們想到西安去找政府告狀,可是,沒錢沒糧,沒車沒馬,又如何個告法?他們感到山窮水盡了,垂頭喪氣。一個叫王洪義的青年農民突然放聲大哭,哭著,捶胸頓足道:
“我才二三十歲,以後叫我咋活人?”
他憂心的是,這一下與政府作上對了,他的人生從此就不再清白。世世代代以耕種土地為生的農民,從心底裏懼怕著政府,從本性上更願做良民,沒有非常原因他們絕對沒有勇氣揭竿而起,不是特殊的困厄他們絕不敢“小民暴動”,真正惡向膽邊生的暴民在他們中間畢竟為數極少。
王福義這時也相當懊喪。這次返庫事件開始不久,渭南地委專員、大荔縣委書記等地縣領導便積極著手平息事態。移民總指揮部內部卻發生了分歧,澄城縣代表一口回絕:“不接見!專員、書記都不接見!上級解決不了問題。”王福義傾向於“接見”,建議選出代表“談判”。可是連本縣移民也不同意他的意見,認為這是向政府妥協。“司令”到了返庫移民點,甚至連飯也吃不上,王福義無奈,對著包圍他的移民提了個問題:“移民這事情,你就是回去,返回庫區,要不要共產黨?要不要政府?共產黨和政府不解決,誰來給咱移民解決這個問題?”
此時,王福義環顧潰不成軍的部卒,問道:
“咋辦呢?——回!”
“那就回……”移民們稀稀拉拉地答應。
不回也不行了。一則挨了打元氣大傷,二則庵棚被燒東西被砸沒有了回去的窩吃飯種地的家夥,三則農場職工虎視眈眈盯著他們。他們到了山窮水盡彈盡糧絕的地步,隻有打道回府了。
與此同時,流血事件驚動子政府。地區迅速召集渭北五縣縣局領導及公安人員奔赴出事地點,一方麵舉辦“壞頭頭學習班”——將大大小小三四十個移民頭頭隔離起來辦學習班;一方麵動員五六十輛卡車到庫區拉移民。任務非常明確,縣包縣,鄉包鄉,村包村;是誰的人誰往回送,送不走,強拉硬拽也得送。
大勢所趨,隻能回去了。當拉著移民的大卡車經過大荔縣城時,大荔縣滿城空巷,人們瞪著眼睛觀看車上掛了彩的“英雄們”。情形像剛剛發生了一場邊境武裝衝突,移民們鼻子嘴烏青著,頭上身上淌著血,胳膊腿上裹著繃帶……街道兩旁圍觀群眾咂嘴伸舌:
“哎喲喲,這就像金沙灘回來的人!”
——金沙灘的典故來自戲劇《楊家將》。楊家七郎八虎鬧幽州,金沙灘一仗,一、二、三郎戰死沙場,四郎、八郎被俘,隻回來了五、六、七郎。
這次衝突,移民受挫,輕傷員不計,重彩號五人。
吃了虧的移民於次日組織了反攻,蒲城、白水等縣二三百名青壯移民手持钁頭、鐵叉、棍棒,氣勢洶洶向庫區卷來,要“血洗沙苑農場”,要“捉拿凶手,討還血債”。地縣政府聞訊大驚,緊急堵截,雙方在洛河上的鐵索浮橋上遭遇,移民被阻擋了回去。後農場賠償移民五萬餘元損失費,如此,這場曆時三個月,造成流血事件的移民返庫事件總算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