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草地酋長
1986年我的小說《想象的天空有一匹馬》,就像我寫作時的那種自信感覺一樣獲了大獎。那一年不是馬年,是虎年,虎年是我的本命年。那一年我真是像一匹老虎一樣威風凜凜。我的小說帶著我的名聲衝出草原,勢頭猛烈。小說界的幽靈馬馳似乎也顯得暗淡無光了。有時看見他的名字趴在我的名字後麵,顯得有些委屈、無奈、力不從心的樣子,我就揚眉吐氣哈哈地破口大笑一場。
馬弛這個家夥的道行很深,深不見底。我經過了二十幾年的煎熬苦煉仍然望塵莫及。你們可能像我一樣幼稚地猜想馬馳見到我的小說,一定會把我這棵幼苗掐死。因為我這不是普通的小說,是搶他飯碗奪他優勢向他挑戰的小說。但是他沒那麼幹,是馬馳第一眼就用目光抓住了我的小說,在他主編的《馬蘭花》上頭條發表,而且還評了他們的年度文學獎。在小說裏他不但認出那匹小紅騍馬,還認出了我。他像導師一樣指出:這個作者一定就是我寫的那個特異男童,不是他天底下誰也寫不出這個故事,包括我自己。當年,我流放時就住在他家,他每天都泡在我的屋裏看書,後來我逃走時,我的一千多冊書全部留給了他,在他的文字裏,我看到了那些書給他的營養。馬馳謙虛地說:這個孩子長大了,看來我該金盆洗手退出文壇了,但是我很欣慰我有了後來者。
我證據確鑿地偵破了這個迷案,馬馳就是當年的馬叔。這個馬叔也夠狂妄的,他老人家欽定我做了他的接班人,好像文壇是他家的鏢局,他是江湖老大一樣。唉,文人一狂妄,誰都沒招兒。
我這種文人的輕狂和不懷好意的意想,是當時流行的一種病,現在回想起來,我都感到惡心。馬叔好意地栽培我,我卻像一朵惡之花一樣,惡意地嘲笑園丁。我為這種輕狂和這篇小說付出了丟掉職業和幾乎丟掉性命的代價。
就憑一篇小說,就成了一個大名鼎鼎的小說家。這是文壇上常有的正常的事,不足為怪。但是,我還是覺得這是一件很輕率的事情,尤其是這個好運降臨到我的頭上。我總覺得我的名聲懸在半空中,離地麵好像有一段距離,我腳底沒有根似地,不塌實,因為目前我的現狀並不樂觀,我已經付出了第一個代價,我已經被教育局開除了,從此我丟掉了人民教師這個陽光下最神聖的職業。
其實這種擔心半年前就有了,那時我的小說剛剛發表,就有人來提醒我了。按照教育局寶音副局長的意見我寫小說當然是好事,但是他說:寫小說畢竟是你的業餘愛好,你的正式職業是旗裏的中學語文老師,你為什麼不給學生上課?
我說:我為什麼不給學生上課,我不是每天辛苦的寫小說,又常常醉酒,我這麼忙哪有時間給學生上課?
他和藹地說:你忙也要分主次,先忙完上課再忙小說還有別的什麼,比如說跟實習的女人睡覺。
我惱了:說這樣胡扯的話我真想照你那張大餅子的蒙古臉打一拳,旗裏的學校缺我一個中學語文老師學校照樣辦,學生照樣該考上大學的就考上大學,該考不上的就考不上,該回家放羊的就回家放羊。寫小說是我的人生主要使命,給學生上課才是次要的,你這個沒有文學修養的家夥明白嗎?
寶音說:我明白,但是這裏是學校,不是作家協會,看來跟實習的女人睡覺也比給學生上課重要了?她是來給學生上課的,不是來跟你睡覺的,明白嗎?
我說:是她主動自願鑽進我被窩的,難道這麼好的一個女人鑽進了你的被窩,你舍得把她趕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