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小說界的幽靈
畢業的那一年,因為馬姐的出現到係裏講情,我沒有被學校開除,順利地畢業走向了社會。其實一畢業,我就知道有沒有畢業證書根本沒有意義。畢業十幾年來,我的那個畢業證書從來沒有拿出來使用過,有一次,回我媽的家裏,我在她的老箱子底裏見到了,和我媽我爸從來沒有拿出來過的結婚證書放在一起的我的畢業證書,看到那個粗糙的小紅本子上麵一個幼稚的相片在得意地微笑,我真想笑。成功的人有時喜歡把自己的從前剪貼成一個從小就偉大的影子,其實人就是在一條幼稚可笑的曆程中走過來的。成熟的人喜歡忘記自己從前的幼稚,就像果實忘記幼苗。
那次見到馬姐,我真激動,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那麼久。我真想衝上去,抱她、吻她、摸她,想幹一切事,那真是一種公牛衝破欄杆的衝動。後來幾天我們倆啥都幹過了,但是我就覺得不一樣了,似乎是衝淡了的隔夜茶怎麼加熱都會顯得淡。我們雖然抱得緊緊的,但是我覺得我們的心,像衝進了狼的牧群一樣,都正向不同的遙遠方向遊牧。從前的心是天涯咫尺,現在是咫尺天涯。
馬姐回了呼和浩特後,我忌酒忌色,從墮落中走回正道,也就很認真地混到了畢業,因為像我這樣的頭腦混六十分隨便謀殺幾個腦細胞就可以了。我曾經見過很多可笑的事,如哪個人在某方麵成功了,為了教育別人那人總會說小時侯自己是好孩子總得一百分。其實這是對青少年的誤導。我承認他可能是好孩子,但一定不是我這種聰明的天才少年,因為聰明少年都不用功,很少得一百分。這樣心靈不累,長大競爭才有力量。
畢業後,我就不再寫詩了。我覺得詩就是馬姐;我還喝酒,酒是我自己。每天我的心靈都受著痛苦的煎熬。即使睡覺總是有一些故事來找我,它們莽撞地闖進我的夢鄉讓我誕生它們。有的時候,有一些故事犯上作亂,竟然攪得我分不清有些情節是故事裏的,還是現實中的。它們好像是我肚子裏懷胎的孩子一樣,我要不分娩它們,不給它們當媽媽,不提前把它們生出來,它們就決不讓我安寧,就像從前我媽肚子裏的我。
我想寫小說。這本來是我計劃四十歲的時候幹的事,但是現在必須提前幹了。
我一天都泡在閱覽室裏找感覺,那時是文學期刊大泛濫的年代,幾乎所有的文學雜誌裏,都在飄蕩著一個叫馬弛的名字。無論多麼有名氣的大雜誌,馬弛的名字都傲慢地獨居頭條。他的故事征服了全國讀者,甚至外國人透過他們自己的文字,也都感到靈魂震顫。但是馬弛小說裏的故事竟然是我們牧場的故事,甚至都是我想寫的故事。所以,這個名字叫我嫉妒、恐懼甚至仇恨。下麵我把他的幾個故事梗概拿出來,你們看看是不是我的故事。
他那個《特異男孩》寫的就是我。他說:我流放的那個蒙古荒原是一個充滿了薩滿神教煙霧的故鄉。那片草地上像蘭色的馬蘭花一樣生長著奇異怪誕的故事,生活著一群特異的人。這種怪異我想是和馬蘭花有關的。馬蘭花就是一種巫術一樣的花朵。六月的草原本來是白雲藍天綠草的季節,可是在那裏,你見不到綠草,草原上開滿了蘭色的馬蘭花,馬蘭花的蘭色在陽光下會映照得整個天空都是蘭的,讓你看了之後眼睛會痛,讓你的大腦不會思維,好像有一種強大的神秘力量像魔法一樣控製住了你的意誌。馬蘭花是一種堅強的植物,在沙漠荒丘鹽堿地,不長草的地方它都可以生長得繁榮茂盛。據說在那個季節出生的孩子都有特異功能。在這個季節出生的我的房東家的那個男孩會馬語,他每天和也是那個季節出生的一匹小紅騍馬對話。那個男孩說那個小紅騍馬是他前世的老婆。可是那個小紅騍馬由於投胎時錯進了馬圈,在一個悔恨交加的夜晚死了,從此那個特異男孩的特異功能沒有了。他沒有死,他可能還有活著的使命。
《啊哈呼》寫的是特格喜場長,這是一篇很玄妙的小說。據那些有才華的評論家說:這是中國的意識流小說的開山之作。這篇小說很是折磨讀者的閱讀神經。故事講述的是:特格喜場長剛來當場長時,這裏還沒有漢族人,也不講漢族話。那時在牧場會講漢族話的隻有一個人,就是特格喜場長。他當過兵,學會了幾句漢族話,但是都是用詞不當。上級第一次流放地富反壞右來到他們這裏,他很高興當成好人來歡迎,為了在上級領導麵前顯示自己的水平,在漢族的上級領導麵前麵對著這麼多漢族人他總是想用漢族話說話。領導問他:家裏幾口人?他回答:九頭。馬上又改口:不是九頭,還有八頭,咱奶奶剛犧牲。後來我發現我們這些牛鬼蛇神來到這裏破壞了一個隱世桃園的幽靜和平衡。我們沒來之前,這裏的牧民根本不知道現在到了哪個朝代,上級分給牧場的拖拉機放在特格喜家,牧民就覺得是分給特格喜的,他們覺得新奇用一下,用完又還給特格喜家。這篇基本沒有完整故事情節的小說像施了魔法一樣令人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