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瀚卿當場就死了。紅衛兵們把他丟在了荒草甸子上。一夜之間,他就會讓狼群和野狗吃得連一滴血跡都不會剩下,消屍滅跡。
沒想到,有佛爺保佑,閻王爺那裏不收提前來報道的大命人,在人生的道路上開不成小差,半夜裏死了的包瀚卿又複活了。這個屬虎的人靈魂幻化成一隻大老虎,守著他的肉體,狼群和野狗嚇得四處逃竄。
後來他爬回了家裏,愛人承受不了心理壓力,卻真的上吊死了,女兒不知下落,後來找到了女兒卻已經是姓別人家的姓,是別人的女兒了。
包瀚卿摘掉棉帽子,讓我看他的另一個後果,木叉打在頭上,竟然長出了兩個犄角。他又脫掉褲子,讓我看他的腿,真是毛骨悚然,他的右大腿竟然是白花花的一塊骨頭,周邊是硬硬的燙死的肉。用手敲發出來了哢哢的響聲。他的喉嚨和左肩也是兩塊硬硬的死疤。我的佛爺,這真是個從地獄裏回來的高人。日後在廣州,我常常見到像包大爺一樣的樹,一棵茂盛的樹,主幹上卻有一大段枯死的部分,和幾塊硬硬的死疤,敲上去哢哢作響。我就靜默著站在樹前,猜想這棵堅強的樹,曾經遭遇過怎樣的不幸。人和樹都是生命,生命又都是這般神奇。
我問他那你沒有平反嗎?
包瀚卿說:給我平反了,但是平反又有什麼意義。給我開平反大會的那一天,他們讓我上台講一些感激的話,我啥也說不出來,我還要感激誰?我急了,就罵了一句:這年頭這社會我操它祖奶奶的!我轉身就走了。文革前,我是這個歌舞團的團長,落實政策我說我家破妻亡,女兒下落不明,我啥東西也不要,啥職務也不要,就要個門房當門衛。我一天就是在這裏喝酒等死。小子你這樣喝酒,難道你也遇上什麼不幸了嗎?
我把我和馬姐的故事講給了他聽,我越講越清醒,甚至連阿蓋公主的故事我也想起來了,我把人生的奇遇都講給了他聽,包大爺聽得唏噓感慨,他一個勁地驚歎奇跡!奇觀!奇怪!
天亮了,我很清醒。這是馬姐走了之後,將近一個學期了,我第一次清醒。我很多天沒去係裏上課了,我今天早早地就進了教室。見教室的門口貼了一張大紅紙,我上前一看頭轟的一聲大了起來。是關於我的海報。由於我曠課40多節已經超過了校紀,學校決定將我除名。
我沒心上課了,又回到了包大爺的小門衛房裏。包大爺正在煮肉。他一臉喜氣洋洋的樣子,他說今天女兒回來看他,你說能不高興嗎?這真是一件高興的事,但是我能高興起來嗎?我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裏,包大爺讓我喝酒,我心裏發堵,一口酒都喝不進去。
我想一會包大爺的女兒回來,人家高高興興的我就別留在這裏掃人家的興了。我找個理由正往外走,包大爺的女兒進來了,是我馬姐。
馬姐見我在這裏很意外。她很疼愛眼含淚花看著我,她說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和係主任已經談過了,像巴拉這樣的奇才如果開除了就會毀了他的一生。邵教授也替你說話,他們答應再給你一次機會。
我很感激馬姐,真想上前去擁抱她,狂吻她。但是在包大爺麵前我不敢。
包大爺說:我閨女就是你的馬姐?
我說:不好意思,昨天夜裏喝酒亂說一通。
馬姐說:怎麼你們在一起講我了,都講了一些啥?
我和包大爺也不忌諱,就把昨天夜裏我們相識、喝酒、講身世的事都講給馬姐聽了。
馬姐已經很坦然了,她好像把憂傷已經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我們幾個人很默契地都回避開了那些不開心的話題,熱情洋溢地喝起了團圓酒。我主張喝酒,馬姐說:你還喝酒?大學不想畢業了吧?我說今天喝酒是為了從明天開始戒酒。包大爺給我一拳說:好小子,為你戒酒,今天我陪你喝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