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賡在再緊急的情況下也不會忘了說笑話。
彭德懷：“周副主席要是有個好歹，我一定軍法處置！”
陳賡：“丟了周副主席，要了我的腦殼，對革命事業來說，依然不合算。”陳賡用湖南湘鄉話風趣地說著。
“誰說的？”周恩來努力睜開子眼睛，看看陳賡，又看看彭德懷，勉強笑著說，“我這樣，拖累大家了……”
彭德懷趕快截住了周恩來的話：“周副主席。大家都盼著你快點好呢！”
周恩來問：“前邊有什麼消息嗎？”
彭德懷說；“毛主席和中央機關已經過了分水嶺。”
周恩來臉上露出笑容。
彭德懷說：“一軍團林彪、聶榮臻在前麵給我來過一份電報，將沿途路徑情況和要注意的事項又交代了一下，對後續部隊減少傷亡很有好處。隻是他們減員太大。”
周恩來問：“有多少？”
彭德懷說：“已經過了百人，還在增加。”彭德懷說著，拿出一份電報，說：“這裏還有一段話，林、聶囑告要向你報告。”
彭德懷拿著電報念起來：
一軍團此次因衣服太缺和一部分同誌身體過弱，以致連日來犧牲者百餘人。經過我們目睹者均負責掩埋，在後麵未掩埋的一定還有，你們出動時，請派一部攜帶工具前行，沿途負責掩埋。
周恩來聽完電報後，默默地看著天空，一滴淚珠從他的眼睛裏慢慢流了下來，好久，他才對彭德懷說：“讓收容隊負責掩埋一軍團烈士屍體，注意仔細清點烈士數目。”
“是！”彭德懷向周恩來敬了個軍禮，走了。
周恩來向周圍看了看，沒有看到夫人鄧穎超。他記起來了，昨天陳賡就報告過，鄧穎超昨天下午掉隊了……
鄧穎超此刻正坐在一個草墩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氣，一匹紅色的小馬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啃著草。
本來她騎著一匹褐色的馬，和病中的丈夫走在一起。昨天，正走著。馬受了驚，掉進了泥潭裏，她的雙腳也陷了進去。這時，周恩來的擔架已經在前邊走遠了，喊也喊不應。當時正下著雨，陳賡要在天黑之前把發著高燒的周恩來送到宿營地，不敢有絲毫的延誤。鄧穎超知道在這個時候不能掙紮，越掙紮往下陷得越深，隻好騎在馬背上靜靜地等著。直等到後麵來了一個同誌，才把她從泥潭裏拖了出來。這時她從頭到腳，已被雨水淋了個透濕。那匹褐色馬開始還掙紮，後來連掙紮的力氣也沒有了，一點點陷進了泥潭，最後隻剩下了馬頭，再往後連馬頭也看不見了。以後的許多天時間裏，鄧穎超一閉上眼睛，都會看到那高仰的馬頭和馬頭上那雙絕望的眼睛。第二天，鄧穎超就病倒了，發高燒，拉肚子。當時找不到一副擔架，後續部隊的同誌又送給了她一匹小紅馬。騎馬也堅持不了太久，就要停下來，在路邊坐一坐，然後再趕路。
鄧穎超過草地用了七天七夜。
篝火，驅除著夜的寒冷，映紅了陰晦的草地。
披著長發的毛澤東依然邁著那種人們熟悉的寬大步幅，向一堆篝火走去。他的旁邊，是彭德懷和總政宣傳部的成仿吾。警衛員小吳跟在他們的後麵。也許隻有這位細心的警衛戰士才能夠注意得到，當毛澤東獨自一人走著韻時候，他的眉毛常常緊緊地擰成了個疙瘩。但一看見行軍中的幹部戰士，他便會立即漾出笑容。他懂得怎樣當好統帥，在普通戰士和下級軍官麵前隱匿感情——痛苦、焦灼、哀傷——在艱苦的環境裏是必要的。
毛澤東、彭德懷、成仿吾一起走到了篝火旁。
戰士們看到毛主席來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毛澤東、彭德懷向大家招招手，隨手把包袱、背包墊到地上，坐了下來。
彭德懷向大家說：“同誌們，請毛主席給大家講故事好嗎？”
大家熱烈響應。毛澤東也不推辭，一連講了好幾個故事。最後，他指了指坐在自己旁邊的成仿吾說：“成仿吾同誌劉過日本、法國、德國，是個大知識分子，剛才我講了中國的，現在請成仿吾同誌講講外國的，好不好？”
“好！好……”人群中又發出一陣歡呼聲。
成仿吾在大家的歡呼聲中，又講起了故事。
夜深了，篝火還在燃燒。
天又開始落雨了。
紅軍戰士專注地聽著發生在大洋彼岸的故事。
隻有警衛員小吳注意到，毛澤東悄悄地離開了篝火，走到一邊，點上一支煙，仰起了頭，望著飄著雨絲的黑蒙蒙的天空。煙火明滅的一刹那，小吳看見了毛澤東的眉毛蹙在一起……
紅軍終於走出了草地，並因此而走出了死亡。
但有無數人永遠留在了那片神秘的水草地上。
當瘦憊不堪的紅軍走出草地，看見遠處藏民用牛糞餅壘成的兩座黑乎乎的房子時，好像見到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