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杏花巷是春巷,待春到杏花巷裏,冬融雪消,那滿巷的杏樹,便凝脂綻雪,含苞吐蕾,芳香襲人了。
頭回逛杏花巷的人,一路打聽著,經人指點,走上一座“咯吱”作響的木橋,就到了這豔名遠播的小巷。
橋底流著溪水,浮著一、二隻鴨鵝。也或是成群的小鴨崽兒,見人,“嗖嗖嗖”,不見了。橋頭一棵歪脖子老柞樹,把些樹蔭婆娑在水上。一根大枝子彎下來,卻有些枯,隻星星點點著幾片綠葉。站在樹下瞅,就滿眼雪白的杏花了。忽一陣流風,香氣撲鼻。
吐雪的杏花小巷,很魅人。許多來旗鎮一擲千金的商人,便隻為了能逛逛這杏花巷。一樹樹的杏花,隨巷曲著。紛紛擾擾開向巷子的深處。
杏花巷最誘人的時候,是淺春。遠山洇出一層茸茸的薄綠,或山崖才一抹達子香微紅,這裏,早一巷杏香襲人了。風流倜儻的雅客文士,大腹便便的商人,闊發的老客,均被三、五俏女子擁著,在巷子裏遊玩賞春。行走的人,不時地碰動樹枝,彈下些紛紛花瓣兒,掉落行人一頭一身。
春巷一門門。
杏花深處,別有洞天。古色古香、如詩如畫的門楣:杏園、竹苑、雲仙閣、觀月、玉芙蓉、千鳥、三浦屋……
千鳥和三浦屋是日本名。站在門前的,都是穿著和服的日本小姐,鶯聲軟語,“哈依”“哈依”的。很柔情,也極有禮貌,總是跪著侍候客人。穿著長裙的朝鮮小姐,屋裏也是高麗族式的,柔柔美美的舞蹈,伴著悠悠旋旋的絲竹琴音,然後,再伺侯客人品茶、飲酒……
還有俄羅斯的、西班牙的……洋女子多藍眼珠兒,黃頭發,人高馬大,有火一般的激情。把客人抱在懷裏,像抱著個大嬰兒般。待折騰盡了性,仍是抱著不肯放。
嫖客出了門,一邊朝巷子外走,一邊咂著嘴說:“洋娘們就是不一樣,嘻嘻,真叫人受不了!”
杏花巷裏名氣最大的,是杏花園。巷子一曲、又一曲,再一彎,就到了一個怡人的奇處。走進一個小月亮門,是個圓形小院兒。一門門,也都隨院兒圓著。小院兒當央一株粗矮的垂柳,垂下千絲萬縷如發的嫩絲來。樹裏竟奇奇怪怪,冒出些嫋嫋的細煙。
樹遮下一大片濃蔭,叫院中無風自涼。一門門,呈扇子狀的半圓形,懸著:“鸞鳳”、“蓮荷”、“蘭香”、“幽芷”、“鳳麟”、“扇芸”等字號。額匾的字,或隸或行,或草或篆,或清秀或雋永,均非一般凡筆俗墨。有娟秀的小女子,十六歲或十七歲,捏著二、三柱正燃著的香,來來回回地往樹上插。
到了冬,滿樹紛披的,便都是紅紅綠綠的彩條,映著地上的白雪,極是嬌媚。
杏花園兒,不絕的遊人。就不斷地有選中了的,成雙成對,傍著偎著,走進一門門裏去。
屋裏飄出軟綿綿的歌兒,有叮咚的琴聲不斷地傳出來。妙妙的,勾魂兒攝魄般,情意綿綿地叫客人迷醉。
有月的夜,小巷風也徐徐。兩側的小門,懸掛著一盞一盞醒目的門燈。燈是白的,字是紅的。一盞一盞,遠向深處。
杏花巷是不夜巷。
一場雨又一場雨,地上的落英一厚,一樹樹就結滿了指頂肚般的青杏。這時候,巷口那棵虯枝鐵幹的山梨樹,就雪雪地花開了。
杏花巷最怕的是深秋。
幾場秋雨,落葉紛紛,霜一打,一樹樹血葉,再一黃,就滿巷子枯枝了。天陰晦著,一大早打門裏閃出條漢子,躲開行人,沿著牆跟兒慌慌地走出巷子。
一扇扇門開了,走出些畫眉塗唇的女人。也有蓬著頭發,打著哈欠,扭著腰靠在門框上,抽一根洋煙,瞟著走進巷子裏來的新嫖客。
有女人正往樹底那兒幹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