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二(1 / 3)

第五章 十二

1、央歌每兩個星期都會收到林永哲寄來的書,有時三四本,有時隻有一本。或許都是他最近剛剛讀過的。書拿到手上,似有掌紋,猶有餘溫。淡淡的折痕會在翻閱中突然出現——想象他曾經在此處合上書本,去接一個電話,去開一個工作會議。

央歌把林永哲的書存放在單位,放在櫃子裏的某個角落。這個角落,就像藏著什麼的,總會發出奇怪的光束,走到東,走到西,央歌都會感到目光一樣透明的溫暖在追隨著她的動作。她會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務虛地看看那個角落,內心突然湧上泡沫似的千言萬語。

沒有辦法的時候,她就看幾頁他寄來的書,她留意著,在他折過的地方也同樣停下,感受故事的突然中斷,以及中斷後的短暫惦念。這似乎成了他們眼下僅有的一種交流方式——蔡生生的執意缺席使他們的交往陷入了進退維穀的尷尬。打電話是不合適的,發短信是輕佻的,電子郵件又太隆重了,是遊戲裏所沒有的環節。

該怎麼辦呢?沒有人能走出兼具原則性與建設性的一步。央歌知道她不會,她就是憋死自己,都不會主動走出莽撞的一小步。這不是原則,更無關於麵子,或許對愛的理解吧——如果這段交往注定消亡,她願意它夭折在繈褓,而非凍死於冬季。並且,從情感發展的規律上看,還沒吐露心聲的時期,永遠都是最為美好的階段,此後,便是下坡路……

央歌想起來,有一次,在三人約會中,他談起過個性與從眾的話題。

這個時代,盡管人人標榜個性,但在處理問題的方式上,還是大同小異,他們還是不太願意費腦子,不願意冒險——要發財,便去昧良心。要望子成又龍,便讓他學鋼琴。愛一個人,就與之做愛。從眾,一定是保險的,省心的。

愛的唯一途徑便是做愛嗎,這是何其單調的通俗哲學!令人絕望的想象力。林永哲茫然而自信地一笑:我就要逆流而上,永遠逆流而上,絕不從眾,永不……

央歌還記得他當時的語調與表情,像陌生的星辰在高遠的夜空突然閃亮起來。一邊的蔡生生不安地挪動起來,為他的存在感到抱歉。藤椅在他身下發出吱吱的聲音,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央歌是完全是震驚了。林永哲那一瞬間所流露出的氣概,那種癡氣與浩氣,可能是終身難忘了。

那些書——其實隻是他寄來的書,並不是他寫的——像是他在給她講故事……那些黃白的不甚講究的紙上,印著最基本的幾千個漢字,卻像迷人的舞曲似的,在跳躍與盤旋中組成無窮無盡的含意……就像人世間,最基本的兩種性別,卻構成了無數種的搭配與關係。

故事裏,他在跟她說。他跟她說各樣的人世。各樣被阻隔的結局,各樣被消解的情感。他在跟她說。

央歌偶爾從書裏麵抬起頭,看外麵的天,看樓下的紅男綠女,感到時間的停滯與殘酷。或許,在她與林永哲之間,這種不了了之,就是結局。結局正說明了問題的症結所在:婚外情是不可能成為行為藝術,他們這是純粹的癡心妄想。該下凡塵的,它永遠升不了天得不了道。

央歌不敢說,自己是不是有些想他。想,這個詞,並不是很準確。應當說,她隻是不習慣某種關係的突然停止,她得替自己找到一種途徑,可以重新回到從前的平靜。平靜裏的五味涼菜,平靜裏的麵條沸騰。

可是,卻發現那是很難了。

2、在空房子的門口,林雨總會跟“空房子”爭執一番。

林雨就想單獨跟他呆在屋子,等待狹小的試管裏出現化學反應,但後者,卻固執地要到戶外。購物,看電影,爬山,打羽毛球。他似乎在像模像樣地走一種青年人戀愛的路子。

對林雨的質疑。他有些害羞地把臉對虛空:反正你也沒有男朋友,咱們就這樣試試唄。

林雨怔住。她想起哥哥對自己終身大事的憂心忡忡,是否可以狠下心來順水推舟……難道,事情竟會這樣解決掉?通過沒正經的黃色博客,認識正經的男朋友並成為丈夫?哈,緣木求魚!

她回過頭仔細拈量“空房子”,年紀、職業、長相、脾氣,作為男朋友,他的條件真要算不錯,更難得是很了解自己的誌趣,但這種將錯就錯的機緣,說到天底下,恐怕所有的人都要啞然失笑……

真的會是那樣嗎?林雨倒是不放心了,索性老了臉問:噯,你這樣也太怪了——不準備做愛,而隻是戀愛?你確定?會不會是你那方麵有問題……

哪裏會?你想到哪裏了?“空房子”紅了臉,大幅度擺手,難堪地笑起來。我第一天不就跟你說過,我是太了解那種事情了,技術上、生理上都了如指掌了,心理上反倒開始恐懼……所以我想,最好能夠保守地、按部就班地慢慢地談場古板的戀愛,把那些已有的對性事的觀感刪除掉,覆蓋掉……而且,我想,這對你來說,也同樣必要,我相信所有看過太多A片的人都有同樣的毛病,我們得有一個擺脫的過程,這是誰也幫不了我們的……我想讓我們一起努力,重新恢複對性的新鮮與神秘。

也好?也好。

林雨退後一步,眯著眼睛思考起“空房子”的建議。

這是多麼理性的一條小路,或許還比較漫長,她跟他能拉著手一起走過嗎……算了,就當是追根溯源、從頭考證吧,林雨正好要看看,自己能不能跟一個異性好好談場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