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1.樣板戲有沒有變化?(2 / 3)

被推翻的反動統治階級不甘心於滅亡,他們總是企圖複辟。同時,社會上還存在著資產階級的影響和舊社會的習慣勢力,存在著一部分小生產者的自發的資本主義傾向,因此,在人民中,還有一些沒有受到社會主義改造的人,他們人數不多,隻占人口的百分之幾,但一有機會,就企圖離開社會主義道路,走資本主義道路。在這些情況下,階級鬥爭是不可避免的。這是馬克思列寧主義早就闡明了的一條曆史規律,我們千萬不要忘記。(《對中共八屆十中全會公報稿的批語和修改》,《毛澤東建國以來文稿》第十三冊)

這些論述,後來都變成文藝創作的“編碼”,被代入作品情節,乃至直接作為細節出現在人物故事中。比如“兩條道路”之於革命派典型、走資派典型,“小生產者的自發的資本主義傾向”之於落後群眾典型,“不甘心於滅亡”、“企圖複辟”之於搞破壞、變天帳一類情節……大家可自行按圖索驥,一一找出其對應物。如果以作品為例,姑且舉出著名小說《豔陽天》;當然它隻是出現較早而已,略後“文革”間循此圖譜而作者,滾滾而來,汗牛充棟。

毛澤東發表他獨有的“階級鬥爭學說”,意味著文藝開始走向新的階段。我們感到,同樣是塑造英雄人物,以往以“革命敘事”來表述比較適宜,此後,就轉為“階級鬥爭敘事”。而在大的階段劃分上,我們認為“十七年”是“革命敘事”的階段,“文革”則是“階級鬥爭敘事”階段。上述區分,不限於樣板戲;我們覺得,對分析從建國到“文革”為止這個期間的文藝史,都可作為參考。

仔細辨認,會發現《紅燈記》等四劇與後期樣板戲有不少區別,“十七年”痕跡頗為明顯。編創者的注意力,仍然放在表現革命者卓異品質方麵,渲染他們的不凡事跡,抒寫革命豪情,塑造頂天立地、半人半神的形象,在觀眾中喚起和培養一種“英雄崇拜”情感。顯然,這都沒有超越“十七年”文藝的層麵。李家祖孫三代、郭建光、阿慶嫂、楊子榮、嚴偉才這些人物,主要體現出來的是對革命的忠誠、熱烈、勇敢、堅強、機智、大無畏等精神意誌與情懷。這些劇本的階級鬥爭指向不像後來那麼突出,沒有給英雄人物設置更深入更複雜的階級鬥爭情節,人物出場時這方麵的情節線索已經固定下來,沒有新的變化和發展,人物所須做的,隻是淋漓盡致地展現自己超世拔俗的高尚品質。

《海港》之後,情形大異。英雄人物的傳奇性、崇高性、神性不重要了,重心明顯不再是對個人品質的稱美、頌揚與渲染,人物性格也不是從革命浪漫主義的詩意刻畫,例如楊子榮的獨入虎穴、阿慶嫂的巧與周旋、誌願軍小分隊的神奇突襲這樣一些情節中產生,而是從“錯綜複雜”的階級鬥爭中產生。方海珍需要識破“散包事件”背後的秘密,江水英的傑出在於隻有她能夠洞悉“調水事件”的真相是一場階級鬥爭,柯湘的真正麻煩既不是毒蛇膽、也不是雷剛而是溫其九……對於後期樣板戲來說,英雄人物的存在,不在於引起感動和景仰,而在於接受嚴峻考驗、解決階級鬥爭難題。

似乎,後期樣板戲更富於“現實感”,至少,它們讓人睜大眼睛搜尋、識別隱藏在生活中的可疑、危險分子,不像《紅燈記》等四劇那樣羅曼諦克,不管敵人多麼強大猙獰都不在話下,難逃失敗下場,終將化作齏粉。然而可惜,那隻是虛構或編造的“現實”,或者說,是根據幾段語錄而加以設想、設置的“現實”。就像塞給畫師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某人臉部、體形的若幹特征,然後命令畫師“繪影圖形”一樣,那些了不起的階級鬥爭英雄們,是編創者拿著幾條“理論”,照葫蘆畫瓢模擬出來的結果。

說來難以置信,兩者相較,反倒是富於浪漫氣質的《紅燈記》等四劇比“貼切現實”的後期樣板戲,要接近生活和人的感情。是的,盡管《紅燈記》祖孫三代隻有革命血緣沒有親屬血緣,盡管《沙家浜》讓阿慶嫂的丈夫莫名其妙玩失蹤,它們看起來卻都還有一些讓人親切的地方,還保存著世俗生活的影子,人物還不算毫無血肉、幹癟到圖形符號的地步。而我們從《海港》、《龍江頌》、《紅色娘子軍》、《杜鵑山》、《平原作戰》、《磐石灣》中能得到什麼呢?即便蘇聯電影《辦公室羅曼史》那個死板得毫無女人味的女領導,也不像方海珍身上找不到任何“個人色彩”的東西。柯湘的裝束和姿容倒頗有女性風韻,奇怪的是,從沒有哪怕一點點跡象說明,周圍的男人們意識到她是一個女人。至於《磐石灣》中的陸常海,這個男人令人不知是何方神聖,他對自己老婆,除了緊握刀槍,居然更無二話……以“軍民魚水情”為例,《沙家浜》沙奶奶與新四軍傷病員之間,多少還有點其樂融融,到了《平原作戰》趙勇剛和大娘那裏,卻已經假得完全是作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