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了解之同情 18.《2009為<新京報>讀者推薦的十本書》
日前接《新京報》張弘先生的短信和郵件,就兩個問題向我征詢意見。一是2009年度我認為最值得向公眾推薦的書,二是《新京報》“書評周刊”已經三百期了,希望我說幾句期許的話。書我推薦了十種,大都是平時給研究生開的必讀書目。1. 《論語》,2.《孟子》,3.《詩經》“小雅”部分,4.《史紀》的“列傳”,5.《文心雕龍》“體性篇”和“知音篇”,6. 韓愈《原道》和《師說》,7. 章學誠《文史通義》“文德”和“知難”,8.《百家姓》,9.《三字經》,10.《千字文》。附語則說:“讀者層階不同,選讀可耳。但即使大學執教者,也不妨多讀幾次‘百三千’,以及章學誠的‘文德’和‘知難’。”
這裏簡單說說我為什麼開這十本書。其實不夠十本,有的不過是篇章節選而已。《論語》《孟子》不待贅言,它們是最重要的儒學寶典,中國人千百年來立身行事的教科書,“六經”的義理大都在裏麵了。而且日用常行,語短意長,易誦易記,何樂不為?《詩經》分“風”、大小“雅”和“頌”,我獨喜“小雅”,覺得裏邊似乎有一點知識分子的情懷。愛情、友情、兄弟之情,祭祀、宴飲、讒言、醉酒,思婦、怨女、婚變、逐臣,呈現的是活潑有度的社會眾僧相。文詞典雅,養眼悅目。
《史記》“列傳”,寫活了人物,好讀,故事性強,後來寫手的許多用典都緣出於此,有給今人照鏡子的作用。《文心雕龍》兩篇意在使讀者知曉“因性以練才”、“知音其難哉”這些思想。韓愈的兩篇,希望我們不要忘記了古代教育重視傳道的傳統。章學誠《文史通義》的“知難”,告訴世人一個道理,即讀書容易,知書中之言、知著書之人,就難了。因此,一個人的治學與治事,不必盡求他人的理解。此篇中說:“所以求適吾事而已,安能以有涯之生,而逐無涯之毀譽哉?”我相信讀此篇者,必有所醒悟。
“百三千”雖是“蒙學”讀物,從前學齡前小兒的必讀的書,然而對於今天六十歲以下的成年人,這一課是不能不補的。《百家姓》固然與我國的姓氏文化有關,但即使是單純為了練習識字,讀一讀也是大有益處的。《三字經》更重要了,中國的曆史、人物、製度、禮儀、教育、德範,應有盡有,過去一向有“千古第一奇書”之稱。今天,如果我們把它看做是中國的文化史綱,或者曆史文化的小百科全書,完全能夠成立。每個中國人其實都應該熟讀《三字經》。如果能背誦其中的一部分句子或竟而全部,那就更好。
《千字文》也是奇書,南北朝時期梁人周興嗣所作,梁武帝點的將,一個晚上就寫好了。據說南朝流行王羲之的書法,好佛而又有文學之癖的梁武帝蕭衍一日突發奇想,請宮中的文客從王羲之的墨跡中選出一千個不同的字,然後詔令周興嗣編為韻文。豈料這位周先生一夜工夫便編寫停當,不獨梁武帝高興,聞者也無不稱奇。隻是這位周興嗣,頭發也因此累白了。《千字文》的故事,《梁書》和《太平廣記》有記載,可見所傳不虛。難得的是,《千字文》的韻筆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對掌握儒家倫理,學習曆史知識,不無助益。不過到底是硬著頭皮編出來的,千字之間,拚詞偕韻,難免有玄澀的感覺。我小的時候,就不大喜歡這個“千”,而是更喜歡“百”和“三”。
至於對“書評周刊”三百期的祈望,我說“除了祝賀之外,則希望記得清儒錢曉徵倡言的‘實事求是,護惜古人之苦心’和陳寅恪力主的對人對書的‘了解之同情’。”錢是清代的大史學家,名大昕,字曉徵。所引的話出自《二十二史考異》的序,原文為“桑榆景迫,學殖無成,惟實事求是,護惜古人之苦心,可與海內共白。”陳的話出自為馮友蘭先生的《中國哲學史》上冊寫的“審查報告”,原文是“對於古人之學說,應具了解之同情,方可下筆”。其實章學誠《文史通義》“文德”講的“論古必恕”、“臨文不可無敬恕”,和錢、陳為同一義理。而“恕”、“了解之同情”,主要在於要設身處地。現在的文化批評,“酷評”、“惡搞”盛行,所以我提倡讀一讀錢、戴、陳諸家的書,哪怕是選篇也好,明白世間還有另一種高尚的對人對書對事充滿敬恕的仁者之懷。
2009年11月7日寫於東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