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凱瑞就是那個時候認識記者的,他們肩並肩地坐著。汽車在翻山時,馬達聲格外隆隆地響。他們幾乎沒有聽到警察讓他們到卡林頓集合,樹林和山岩使他們下了車。他們艱難地走在一片灌木叢擋路的林子裏,記者與林凱瑞閑聊著,他們沒注意亨利已垂著頭跪在前邊的樹下。
“你這是怎麼啦?”林凱瑞奇怪地問。
亨利抬起頭,滿臉是淚水。林凱瑞真不忍心看一個大男人哭泣。她轉過身子罵:“神經病。”
記者敏感地走上前去,他不想讓亨利誤會他與林凱瑞的關係。盡管他一見到林凱瑞就喜歡上了她。
“沒事,沒事。我隻是想一個人呆一會兒。”亨利說著站起來與記者走出林子。亨利魁梧健壯,高過記者半個頭。記者問:“你對這裏很熟悉?”
“是啊,我很熟悉。剛才那棵樹底下的一小片空地上,是我們曾經做愛的地方。”亨利說。
記者聽得有些毛骨悚然,但又覺得很浪漫。這樣的豔遇他還從來沒遇上過,於是他心裏默默地盤算著如何才能追上林凱瑞。
林凱瑞那天沒有與我講她與記者的關係,她隻告訴我他們後來到卡林頓已是黃昏了,年輕的白人警官一臉嚴肅地給他們發了一張複印地圖,要求他們包幹地圖上畫著圈兒的幾塊地方。他們搜索了一陣,當然是毫無所獲。林凱瑞說他們又不認識那個女人,隻是瞎湊熱鬧罷了。不過很有意思的,一個人失蹤居然讓這麼多人尋找,真是活得值了。
回想林凱瑞與我說過的這番話,我越來越不明白到底是林凱瑞在玩一個“失蹤”的遊戲,還是亨利一氣之下殺了她呢?我的這個家鄉來的朋友,現在我都不知道她是生還是死?剛才,我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他的聲音很謙和,甚至有點低三下四。起先我以為他找錯人了,可他叫出了我的名字。我隻得耐下性子來聽,聽著聽著,卻讓我漸漸覺得他的聲音有點似曾相識;原來他就是警官卡特。卡特說:“我想與你約個時間單獨談談?”卡特在電話裏提出了這樣的要求。我冷冷地笑笑說:“我們有什麼可談的?”卡特說:“談談你的朋友亨利和林凱瑞呀。”我有點不客氣地說:“這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必要。”
“怎麼沒有必要?難道你不想知道林凱瑞的死活?”卡特的這句話,讓我忽然覺
得他有什麼重要的消息告訴我,於是我馬上答應了下來。
我們約定第二天還是在伯克利加州大學、NN學院大門邊的那個小酒吧裏見麵。然而我剛走出家門不久,忽然覺得肚痛難忍。這是一種突如其來的絞痛,就像一切壞消息一樣,我被疼痛糾纏著。在燦爛繁華的大街上,我的孤獨感油然而升。我孤獨地緊捂著肚子急於要找洗手間,可是越是著急越是找不著。於是我莫名其妙地繞道而行,這主意仿佛就是靈感的突然而至。我遠遠地繞開了原來要赴約的地方,避開了與警官卡特的約會,這讓我心裏高興。我一高興便發現自己的肚子不痛了,也不急著上洗手間了。這意外得到的輕鬆,讓我穿進了一個規模很大的市場。這裏既有花木盆景、鳥魚蟲草,也有寵物古玩、家電服裝,尤其多的是中國人(確切些說是廣東人)開的一家家小飯店。光顧小飯店的大部分都是中國人,當然也有洋人。我喜歡看小飯店窗欞裏麵影影綽綽的年輕美麗的中國女子,她們妙曼的身姿是一道亮麗的風景。我長時間地望著她們出神,她們使這裏具有濃濃的中國氣息。於是我走進一家小飯店,心裏想這裏是能夠既飽口福又飽眼福的。
一會兒端盤子的女子過來了,這個端盤子的女子竟是林凱瑞,這真是始料未及。她見到我快樂地笑著,那笑容是從前沒有過的快樂笑容。我驚訝極了,我說:“你這麼開心,亨利找不到你急得把你當失蹤報了案。警官卡特找過他,現在還要找我談呢!”
“真的?”她似信非信地問。
“當然是真的。”
“那就好,我要的就是這個。”林凱瑞說完又笑起來。
接下來我們一起喝了酒,吃了些十分爽口的素菜。流行歌曲像水一樣從地底下滲出來,哀傷像紗燈一樣黯淡。我們默默無言地坐著,似乎所有的話已沒有必要再言說。倒是回憶在各自的心裏跳著舞蹈,它淡化了現實中的尷尬,像雲一樣在我們的天空飄著。我知道我認識的林凱瑞已不是從前的林凱瑞,她根本不會與我再說些心裏話。她對自己故意製造的失蹤案,諱莫如深。我們分手時,她說:“你不要告訴亨利見到我,也不要與任何人說。讓我永遠成為一個失蹤的人。我喜歡所有認識我的人不知道我的下落。”我答應了她。走出小飯店,天已經黑了。在星光滿天的加利福尼亞之夜裏,我的步子放得很慢,我想也許我再見不到林凱瑞了。
2003年5月20日
載《安徽文學》2003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