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沒那麼嚴重吧!”
“我想想也沒那麼嚴重。”亨利說:“不過,警方倒是把問題看得很嚴重。”
“亨利,”我突然高聲說:“我知道林凱瑞的秉性,她不會有事的。也許她隻是暫時不想見到你。”
“但願是這樣。”亨利說:“我真的是很愛她的嗬!”
我擱下電話,把杯中的牛奶一飲而幹。無事生非,洋人也多事。林凱瑞說不定星期一就會出現在校園裏,她那披散的長發,長長的脖頸,還有說話時伴有手勢的微笑,特別誘人。
這會兒亨利與警官卡特說:“我到伯克利來讀書,就是奔著這裏的中國女孩子來的。我小時候就喜歡電影裏的東方女性,尤其是穿旗袍的中國女性。她們既神秘又性感。她們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性,她們端莊、高貴又婉約。三年前我一見到林凱瑞就被她的氣質迷住了,她看上去是那麼的文靜和內秀;還有她燒的中國菜很好吃。我最喜歡吃她燒的杭州菜:龍井蝦仁和西湖醋魚。亨利興奮地說著,看得出他對林凱瑞的愛是很深的。
我不知道警官卡特是否帶來了好消息?他與亨利竊竊私語,仿佛有意不讓我聽到。我智趣地借故上洗手間,暫時離開了酒吧。初秋的加利福尼亞,覆蓋著一層層陽光。海灣背襯著山,連著天,蔚藍得刺眼。我走在一片蔥綠的小徑上,它的盡頭就是伯克利加州大學中國文學館。我無數次坐在那裏,有時候並不閱讀,隻是感覺和呼吸中國的空氣;或者做我幾乎百做不厭的功課——浮想聯翩。
身在異國,對祖國的浮想聯翩就是我的幸福之事。現在我一個人坐在小徑邊的石凳上,與我同坐的是一盆文竹。它的主人為什麼把它遺棄在這裏?遺棄和失蹤,似乎有點兒關係。我忽然覺得林凱瑞的失蹤,也許與“遺棄”有關?天漸漸黑了下來,天空沒有雲彩,倒是有幾顆星星,像鬼火一樣地眨巴著。我靜靜地觀賞,想起小時候觀星時看到的鬥轉星移的壯麗風景。
現在晚風在黑暗中逡巡,晚風讓夜有了生氣,同時也讓黑暗有了更深邃的神秘。我想象風鼓滿了天宇,與黑暗一起潮漲潮落。一切都變得輕飄飄起來,自我就像一張薄薄的紙,隨時都有可能隨風起舞。我為晚風而感動。我完全不知道我此刻已在警官卡特和亨利眼裏,成了另一個失蹤者。因為當我回到酒吧時,沒有看到亨利和警官卡特就顧自回家了。
半夜之後,亨利給我打來電話。我那一刻正在洗手間,午夜的鈴聲是那麼的刺耳,我幾乎是濕淋淋地、裸著身子飛步撲向電話機。我聽到了亨利聲音顫抖地說:“你別像林凱瑞那樣失蹤了啊!”亨利電話裏的聲音很有魅力,也有點兒挑逗。於是我興奮地回應道:“我失蹤也與你沒有幹係,你還是去尋找林凱瑞吧!”
“老實告訴你,我幹嘛還要去尋找她,我巴不得永遠都不要再見到她呢!她沒完沒了地與我吵架,她簡直有神經病。”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是很愛她的嗎?你為她的失蹤而報案,難道是假心假意?”
“是,我就是假心假意。男人留情容易守情難,這不能怪我,我從今年初起,就要求結婚。我想有孩子,她不願意。我問她愛不愛我,她也不作聲。上上個星期,我們天天吵架,有時一天就要吵好幾架。你知道學校西門那片大草坪嗎?我們有時在那裏散步也會吵起架來。”
我當然知道那塊大草坪,那裏穿比基尼泳裝曬太陽的女人,有時把身子翻過來,背朝天把乳罩解開,這是校警允許的最高限度。過路人忍不住都要看上幾眼,盡管裝著見慣不驚的樣子。我一時不知與亨利說什麼,對著話筒稍稍有了一陣沉默。這沉默對亨利來說,顯然構成了一種不良刺激。他青春的聲音變得激昂起來,他說:“你怎麼不說話了呢?你懷疑是我殺了林凱瑞吧?”聽他這麼講,我便想起警官卡特,卡特在酒吧裏到底與亨利說了些什麼呢?
說實在,我對亨利沒什麼好感。我對他的冷淡,在酒吧裏已很明顯地表現出來了。我居然將心力集中在他身後的一幅畫上,而不是集中在他富有魅力的臉龐上。此刻,我想快一點擱下電話。我對他說:“我不會隨便懷疑人,也從沒懷疑你殺了林凱瑞。”我說完就把電話擱掉了。上床睡覺時,我忐忑不安起來,因為我的內心確實在懷疑亨利。
我的朋友林凱瑞,失蹤已經一個多星期。她在我的感覺裏,隻是與我暫時分別,談不上失蹤。記得與她最後分別的那個午後,我們就是在校園西門的那片大草坪上曬太陽。她當時穿著黑色緊身褲,兩條修長的腿,線條十分美麗。我們曬了整整一個下午的太陽,告別時林凱瑞向我借走了兩佰美元。這以後我再沒見到過她,也就是說我的那兩佰美元有可能要不回來了。
我沒注意林凱瑞那天的情緒,隻聽她一個勁兒地講她與亨利的故事。她說有一天他們駕車去山上的梯爾頓公園,看見一群人正在搜索一個失蹤的女人。那個年輕帥氣的白人警察叫他們別下車,而學生報紙“加裏福尼亞人”的一個記者,拉住亨利,要亨利回答一些問題。亨利沒有回答,那個白人警察就氣急敗壞地說:“你們要麼就參加搜索,要麼就滾開。”於是記者聳聳肩膀,收起本子,一聲不響地爬上了汽車。亨利讓他坐在林凱瑞旁邊,他並沒有討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