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天,矢野重也從國策紙漿社長室給佐田月子打了電話。不知為什麼,佐田月子的事,他不想叫伊吹苑子知道。
那天傍晚,矢野重也把社裏配給他的專車發回去,獨自去了佐田月子的事務所。
他剛要進屋時,頭頂上突然響起一聲奇妙的問侯“您好,歡迎。”他嚇了一跳,不由得一愣。抬頭一看,在門裏放鞋的石板上方,掛著一個鳥籠,裏麵有一隻黑色八哥。矢野重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暗自為它命名的佐久島的鳥町。
“對不起,嚇您一跳吧?”
佐田月子急匆匆走出來。他們剛剛對麵坐下,佐田月子就說:“雖然困難重重,但您必須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男人們大多數是這樣。我不是占卜師,隻是能看得透徹,與問卜者一起考慮如何解決,這才是我的工作。”
矢野重也想起自己在加入共產黨時也是這樣想的,於是點頭說:“我現在即將開始的新聞管理工作怎麼樣?可以幹嗎?”
他在第一次見麵時說明的基礎上進一步問道。
“您已經決定幹了。問題是怎麼幹?”
矢野重也對她的話似懂非懂,嘟嘟囔囔地說:“怎麼辦好呢?我覺得自己有相當強的預測能力,但事情一到自己的頭上就不行了。”
“矢野重也先生是正直的人。我是女人,有些事即使明白也不好意思說出口。我希望能與您常常見麵。”
她的話越發使人難以琢磨。矢野重也覺得她比第一次見麵時更有魅力,高興地接受了她的要求。
“有什麼我能做的事,不要客氣。”矢野重也說。
“請您費心。我已經看到了我將去的地方。”她馬上回答說。
矢野重也回到四穀的家裏以後,一直想佐田月子說的話,她究竟有什麼事呢?她說矢野重也接手萬朝新聞是命中注定的事。既然如此,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幹吧。困難重重,會更加激起自己的勇氣。但他不明白希望常常見麵的佐田月子,為什麼說看到了自己將要去的地方。她的話中有令心驚肉跳的含意。
在矢野重也就任萬朝新聞社長不久,次女琉璃結婚。女婿是被稱為四大天王之一的財界領導人的兒子,但這位財界領袖與矢野重也他們不在一個係統。喜愛說長道短的經濟雜誌說,這是為了成就媒體霸主地位的聯姻。矢野重也對雜誌的這種卑劣的胡言亂語從來不當回事。
這樁婚事,從相親到結婚,都是伊吹苑子一手精心策劃的。琉璃雖然不是她的親生女兒,但她視如己出,關心照顧,為了使婚姻順利發展,巧妙地邀他們一起去看戲。矢野重也看在眼裏喜在心上。她的舉止言行,雖然有告訴世人,我是矢野家發號施令的女主人的得意,但矢野重也從來都把貶損他人的猜測當做耳旁風。
大宮前的奈保子說:“我不會這樣熱心,也不善於在大人物中間周旋。”
對於從來沒有注意到伊吹苑子機靈的矢野重也來說,這是難得的。
對此,鶴川飯店的資助者西村亮說:“矢野君了不起。使兩個女人和睦相處,相安無事,是男人的榜樣。”
在琉璃結婚宴會順利結束,送走新婚夫婦去夏威夷度蜜月之後,奈保子對難得回一次大宮前的家的矢野重也說:“托您的福,琉璃與一個很優秀的青年結了婚,﨟沙的生活也很幸福。我已經沒有什麼惦念的事了,覺得很滿足。您不用為我分心,一心做事吧。”
奈保子鄭重其事地感謝使矢野重也覺得無地自容,他也鄭重地說:“不,是我不好。你把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條,使我沒有後顧之憂。與年輕時一樣,我心懷感激。”
在他們兩個又將拘謹起來無話可說時,矢野重也講了佐田月子:“最近我認識一個有趣的算命姑娘。不知應該叫她妖精還是巫婆?她算的極準。什麼時候你也見一見,或許能知道她是怎樣一個人。”
矢野重也對奈保子講完佐田月子,才想起這件事一直對伊吹苑子保秘。他覺得如果對伊吹苑子說了會惹麻煩,同時也明白了自己對奈保子多麼信任。自己對這兩個女人的感情的性質,不知何時發生了變化。這個發現,迫使矢野重也反省,他感到自己太隨便了,沒臉見人,抬不起頭。
一直默默聽他講佐田月子的妻子奈保子,眼睛微微一笑。她的表情是說,你這一見鍾情的毛病永遠也改不了。矢野重也看出來了,急忙補充了一句多餘的話:“沒別的,僅此而已。”
隨著與佐田月子的關係越來越密切,他發現她與一般人不同。她總說一些鬼迷心竅的話:“緊緊抓住我。我知道奇怪的東西正在靠近。不過,隻要你在這裏就能躲開。我看見矢野先生遇到的是另一種困難,但隻要我們兩個在一起,就不要緊。”
這種時候,佐田月子眼睛裏閃著讓他忘記年齡相差三十歲的誘惑的光。想起這些,他毛骨悚然,想到可怕,但一說到佐田月子,他又覺得應該幫助她。也許他心裏也對佐田月子的話有感應。佐田月子在他身上看到了父親的因子。他感覺到了這一點,覺得這個年輕女性還殘留著幼兒般的戀父情節。
在與她交往大約半年左右的一天早晨,佐田月子往他家打電話說:“我已經來在你家附近。在靠近四穀站市穀的出口處。我要馬上見到你。這樣任性實在抱歉。”
矢野重也從她那急迫的口氣中感到異常,為了不叫廚房的伊吹苑子發覺,他故意客氣地說:“我明白了。”
“喂,我去買包香煙。”他對伊吹苑子說。
“香煙不是有嗎?光牌的。”
當伊吹苑子從廚房出來時,矢野重也已經走了。佐田月子一看到矢野重也,就跑過來懇求說:“對不起。請你把我藏起來。”從檢票口走過的人,都驚奇地回頭看著一個頭發蓬亂、身著便裝、光著腳穿木屐、五十歲左右的矢野重也,和身著亮麗的深藍色連衣裙、年輕小個的女人,神色慌張地站著說話。
“反正,別這麼站著說了。”
矢野重也帶她走進車站出口處的一家飲食店。據佐田月子說,她這個星期很危險,無論如何必須離開東京。
“去伊豆行嗎?”
矢野重也說。他想起了自己掛名社長的觀光開發會社。
“隻要是與你有關係的地方,就行。預約叫我算命的顧客全部都要往後推遲一個星期。”
矢野重也說:“伊東前麵有個叫今井浜的地方。那裏溫泉好,菜也好。今天用我的名字預定旅館。你什麼時候能去?”
“謝謝。那麼,我明天十點鍾乘電車去。你也來吧。”
佐田月子說著,盯著矢野重也。我不是這雙眼睛的對手!矢野重也心想。他看了看記事本,確認明天是星期六之後,誠懇地說:“我盡量去。今天要到社裏去,早的話明天,最遲是後天,我們彙合。不過,在自己當社長的會社旅館一起住不方便。明天你先住一晚,我找一下會麵的旅館,之後與今井浜聯係。”
矢野重也從飲食店出來,揮手與佐田月子告別,正要回家時,突然有人喊:“矢野先生,大人……”
他條件反射地想“不好”,回頭一看,原來是綽號叫葛蘭克的桶穀芳山。不知從何時起,這個怪人成為四穀家裏的常客。他雖然是建築會社的社長,但他公開說原來是搞黑市買賣的,毫不隱諱自己的出身。
事實正像他自己標榜的那樣,不要說食品之類的東西,凡是稀缺的物品,他都有本事找來。矢野重也字寫得好,常有人求墨寶,與他講了中國墨的事,十天後,桶穀芳山就送來了北京榮寶齋的墨。尾崎士郎曾以他為原型寫了篇短篇小說。
桶穀芳山對常到四穀來的尾崎士郎說,葛蘭克這個諢名發音就給人一個醜惡的印象。
尾崎士郎解釋說:“這是我從蘇聯共產黨的幹部、對日秘密工作首領的名字想到的。不過,那可是個了不起的漢子。”
“那就更壞了。我可是個愛國者。”
桶穀芳山再次抗議說,大家哄堂大笑。雖然是抗議,但他臉上卻掛著微笑,大家對他非但不討厭,甚至可以說喜歡。他年紀在五十歲左右。
矢野重也靈機一動,與桶穀芳山一起回到家。
“哎喲,是葛蘭克先生。你怎麼來了?”
伊吹苑子走出來。桶穀芳山隨機應變,道歉說:“對不起,一大早就把大人叫走了。”
“怎麼,沒有賣煙的嗎?”
伊吹苑子的矛頭轉向矢野重也。他想起從家裏走時說是去買香煙。
“啊,不,不,我是在想別的事,忘了懷裏有香煙。”
“我買的煙還有呢。”伊吹苑子說著,把十盒光牌香煙堆在矢野重也麵前。
桶穀芳山發覺情況異常,急忙轉變話題說:“夫人,您對翡翠感興趣嗎?”
“怎麼,建設會社的社長賣起寶石來了?”
伊吹苑子依然對矢野重也和葛蘭克一唱一合耿耿於懷。
“我們會社在香港有業務,最近我出差時想起了平時對我關照的矢野大人……”
“葛蘭克先生,我以前就對你說過,不要叫我大人。”
矢野重也故意表示異議說。他總覺得大人這個稱呼有封建色彩,所以不讓他叫。
佐田月子第二天一大為準備旅行去了自己在有樂町的事務所,在那裏被可能是前一天夜裏潛入的人刺殺身亡。早晨,最早來上班的女收發員發現時,佐田月子倒在被血染紅的地毯上。馬上送往醫院,但已經來不及了。
從萬朝新聞知道佐田月子暴死的消息後,矢野重也一直在想“糟了、晚了”。為什麼沒有叫她昨天就去伊豆?心裏悔之不迭。
矢野重也那天去萬朝新聞比每天都晚,他告訴四宮喜一郎,如果佐田月子的葬禮需要幫忙的話,你去關照一下。他想到佐田月子那裏看看,但聽說遺體已經交給警方,隻好忍住。各家晚報都大量報道了這個事件,說她性格開朗,漂亮,有許多粉絲,與經濟界西村亮等很多領導人物來往,其中也列舉了矢野重也的名字。
隻有萬朝新聞的報道,做了一些深入調查:佐田月子與美籍日裔第二代生的男孩(十八歲)最近回國,警察認為其子可能知道些情況,正在調查他的去向。
對於這篇比別的報紙深入的報道,社長應該表楊。矢野重也把社會部長叫來,知道在幾個月之前,他們就開始收集有關佐田月子的情況。他第一次與佐田月子共度良宵,是在皇太子殿下結婚典禮之前,過後不久,萬朝新聞就開始關注佐田月子。最初是根據副社長陣內信的指示開始調查的。
聽到這些,矢野重也感到厭煩。但是,他是個不會保秘的人,當他身邊出現了個新女人佐田月子時,不僅萬朝新聞,連陣內信的根據地首都圈廣播,甚至連他重組的教養廣播的員工,就都知道了。
矢野重也聽到由秘書升為常務董事的四宮喜一郎的直言不諱的報告,就像受到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狠狠一擊。占據他頭腦的是,自己已經沒有了個人的自由。更令人驚訝的是,矢野重也與佐田月子的事也傳到了宣布引退的宮島次郎那裏。櫻田武說,宮島老爺子也擔心這個戀愛事件。
“你,聽到這話是什麼時候?”矢野重也不由得變成了質問的口氣。“不,是剛剛聽說的。櫻田武先生知道了這個事件後來電話說,‘矢野君的命運真好’。”
四宮喜一郎報告說,經濟界的好朋友暗地裏都擔心他與佐田月子的戀愛,這對他又是一個沉重打擊。
雖然經受了這次戀愛的挫折,但他還是不承認,自己隻有企業家的自由而沒有別的自由的現實。
過去,沉醉在理想主義中時,矢野重也熱衷於文學。為了籌集生活費,為了獲得組織活動的資金而進行翻譯,但這隻是表麵的理由,其實他是為了恢複心理的平衡才搞這曖昧的文學的。矢野重也這種心態與以文學為業的牧野正晴、中穀孝雄,兩位尾崎是完全不同的。他們從一開始就與理想保持距離,甚至可以說他們是為了審視自己內心人性的負麵才執筆寫作的。
一想到文學必須自省內觀,矢野重也不能不承認自己距文學很遙遠。對於矢野重也來說,計劃寫長篇小說《蔣介石》,是他最後的掙紮,但過了許久最終沒有寫成。為《望樓》寫雜文,隻是在形式上盡自己的責任而已,一想到這些,他暗中感到沮喪。
以前對人生感到迷惘時,會聽到母親的明確的意見,但母親已經於昭和三十二年病故。矢野重也想在老家附近的矢野家墓地為母親立一塊碑。
碑建好之後,矢野重也為了出席落成儀式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他想,自己已經年過六十,類似人生標誌性的事,必須有板有眼地做好。
自己不僅遠離了文學,作為經濟人士,必須站在公共的立場上,因而也喪失了個人的自由。那麼,怎樣表現自己竭盡奮鬥的人生呢?
這種心靈的困惑,源於放棄文學、喪失自由這雙重打擊。他隱約感到,知道他這種心情的是兩個女性。在反對安保條約鬥爭最激烈的時候,死了人,那天夜裏,矢野重也說服政府,不能動用自衛隊,奈保子對他說:“今天晚上,我看到了很久以前的你,覺得很親切。”
另一個是住在四穀家裏配房的田弘佐智子。在一個女學生去國會遊行而死亡的第二天早晨,兩位法文教授到四穀矢野家拜訪,住在配房的田弘佐智子出來接待。
辰野隆和渡邊一夫在學生時代雖然學的不是法律,但敬重民法學家田弘太郎,他們對田弘佐智子說:“矢野君救了民主主義,因此無論如何要向他表示感謝。”
他們分別留話,叫她轉告矢野重也。
對安保問題毫不關心的伊吹苑子,在矢野重也從大宮前的家回來時,對到四穀來的南條源太郎挖苦說:“他這個人,從過去就這樣,一有騷動就坐不住了,不知道跑到那裏去了。”
當各種各樣的人來找矢野時,她必須告訴人家杉並大宮前家的電話號碼,所以感到尷尬。
因為安保條約問題造成混亂,岸信介引咎辭職,由矢野重也他們的二黑會支持的池田勇人擔任首相。當年夏天,矢野重也就任近畿新聞和現代工業新聞社長。這兩家報紙都是寶田永吉經營的,接理說,矢野重也既然擔任了萬朝新聞的社長,就必須接管。當然,如果他執意拒絕,也是可以的。
但是,矢野重也並沒有拒絕。雖然他對貼在他頭上的“財界派往傳媒的幹將”的標簽反感,但他對於自己應盡的義務,都決心幹下去,不管受到怎樣的攻擊、非難,都義無反顧,勇往直前。
這時候,在矢野重也周圍形成了一個小圈子。有人介紹想認識他的人,有人斡旋受托之事,借以顯示自己存在的價值。這些機靈鬼巧妙地利用矢野重也的領袖氣質,編造一些使脆弱的、重感情的矢野重也動心的話接近他。在這裏麵,伊吹苑子是個風雲人物。
她本來就熱心好事,頭腦活泛。如果得到她的好感,憑她的機智,你等待機會就行了。不管你是想接近矢野重也,還是想利用他在經濟界的影響,都能如願以償。
外麵的人對於這些圍著他的跟屁蟲們嗤之以鼻,但大多數人認為不能否認這是對矢野重也個人的仰慕。在這些人中,有諢名為葛蘭克的桶穀芳山,有最近常到伊吹苑子那裏去的法國菜館的年輕主人納·喬治桑原,有原共產黨的領導人、矢野重也兄長輩的福本和夫的侄子福本傳造等人。這幾個男人性格年齡各不相同。伊吹苑子給福本傳造起的綽號是鬥雞。矢野重也的秘書如果處理不好這些人與矢野的關係就會倒大黴,所以如履薄冰,戰戰兢兢,不即不離。
而且,最叫秘書們們撓頭的是矢野重也與萬朝新聞、櫻花集團的第二號人物陣內信的關係。
在確立矢野重也、陣內信體製四年之後,矢野重也與前經營者寶田永吉簽定了用寶田永吉名義的近畿新聞的股票換萬朝新聞·櫻花集團的股票。那時,陣內信為調查外國電視產業、有線廣播的發展而去了美國。
陣內信回國後知道了這件事,與矢野重也發生了激烈衝突。他認為寶田永吉已經是僵屍,為什麼現在要他用他的股票來換已經取得優秀業績的萬朝新聞·櫻花集團的股票?況且交換比率是二對一,在價格上對寶田永吉極為有利。
“矢野先生,人好也要有個限度。”陣內信喋喋不休,不依不饒。
“關西人得寸進尺,以後與寶田交涉的事全部交給我吧。”
矢野重也聽他這樣說,氣得滿臉血紅,站了起來,勃然大怒:“不許胡說八道。我不允許搞地域歧視。你給滾岀去!”
從那一天起,陣內信再沒來上班。
過了一個月,四宮喜一郎請永野重雄出麵說和,雙方承認因誤會而說了過頭話,言歸於好。然而池田內閣收入倍增的計劃取得了成效,在產業界,提高實際業績比轉換經營思路更為重要,矢野重也與陣內信在思想上的分歧不斷擴大。
喬冶桑原到四穀的家裏來,是在矢野重也與陣內信的關係還沒搞僵的昭和三十七年的夏天。
有一天,喬治桑原在飯店的預約名單中發現了矢野重也家屬的名字,於是走到身著雪白晚禮服的伊吹苑子和誠也麵前。
吃飯時,他對伊吹苑子他們說,他是美籍日裔第二代,在美國吃了不少苦,攢了一筆錢,因為向往祖父的故鄉,所以來到日本。他那忠厚的麵相,還有那蹩的日本語幫了他大忙。
伊吹苑子對他的苦難深為同情,由於她不斷推薦,初秋時,矢野重也一家三口,還有田弘佐智子、四宮喜一郎等五人去了桑原的飯店吃飯。
在此以前,桑原對矢野重也、伊吹苑子和誠也學校的情況進行過調查。他說,父親母親不愛自己,自己是半工半讀的苦學生。父親是美籍日裔第一代,母親是典型的美國女性,自己生在種族歧視意識強烈的美國南部,因此不知吃了多少苦。
“盡管如此,但你性格開朗,真不容易。”
伊吹苑子說。
“也許頭腦不太精明反倒是好事。”
喬治桑原回答說。
吃飯時,他的服務和講的話打動了矢野重也。矢野想,正在裝修的萬朝新聞食堂讓喬治桑原來搞如何?這是內部食堂,比較好辦,於是半開玩笑地說,萬朝新聞大樓的食堂,你來搞怎麼樣?
喬治桑原馬上說:“那怎麼行!我隻是商業街食堂的新手,能見到矢野先生這樣的大人物就心滿意足了。”
他彎著巨大的身軀,擺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在交談中,矢野重也完全信任了他。
聽他們兩個說話的伊吹苑子說:“我也想在大樓裏開一家店。搞一個站著吃的蕎麵鋪如何?越簡單越能賺錢。”
矢野重也的臉色馬上變了。
“不行。不能公私不分。真不像話。”
他大聲斥責伊吹苑子。
“看看,生氣了。”伊吹苑子說,斜眼看著他,但馬上轉變了話題,“那就算了。可誠也上高中的事怎麼辦?”
雖然有一些小波瀾,但當時矢野重也正處於人生的頂峰,他在財界的領導地位不可動搖。他擔任副會長的“紀念皇太子殿下結婚建立大噴泉計劃”,已經順利完成。在紀念慶典上,他與原首相吉田茂一起坐在階梯式座席上,看著不斷變化的水柱忽而飛上天空,忽而落在池麵。在上午稍斜的陽光下,噴泉形成了道道彩虹。矢野重也一邊看著那水幕中忽上忽下的彩虹,心裏想不管飛得多高的水花,最終也要落在地上,滲入土地中。河水匆匆流淌,未必對前途有什麼希望。有時流淌是它唯一的生活方式。我也許就是這樣。坐在吉田茂旁邊,他心裏想著。回想起來,當時產生這種奇怪的想法,可能因為對儀式、典禮感到拘謹討厭的緣故。
然而陣內信沒有看岀矢野重也內心的疲憊,依然認為他是個馬不停蹄、癡迷於不斷擴大事業的欲望之中。陣內信認為這是危險的,提高了警惕。
喬治桑原突然出現在陣內信眼前,是在陣內信開始思考如何阻止矢野重也行動的時候。頭腦靈敏的喬治桑原考慮,如果想深入萬朝新聞集團,就必須得到第二號人物陣內信的信任。
“最近我去了一次大阪。”他剛一坐下就說,“我轉了不少地方,見了些人,發覺相當多的經濟界人士認為當地的萬朝新聞被東京搶去了。”
陣內信一邊聽喬治桑原報告到大阪出差的情況,一邊想起了萬朝新聞增印十萬份、股票分六分紅利的計劃在關西地區進展不順,目前處於停滯狀態。
大阪人對東京的隔閡充分體現在販賣代理店上。讀賣新聞抓住萬朝新聞主導權轉移到東京的機會製定了覆蓋大阪的計劃。最近連朝日新聞也開始說大阪是它的發祥地。“嗯,也許應該想想辦法了。”
陣內信引誘這個年輕人繼續說下去。他的主意可能與我的想法有相同之處?陣內信對喬治桑原的想法了如指掌。
“我想到一個辦法。買一個大型遊船放在大阪灣。說是‘萬朝號’回來了。把那些販賣店的老頭們請到船上來。”喬治桑原宛若想起了忘記的雄辯術,高屋建瓴,侃侃而談,說美國總統在高峰會談時都要在船上搞,日本也應該盡早仿效這個習慣,這樣也會給人留下先進的印象雲雲。
他熱情地說:“問題是船的養護、運航,這件事如果交給我來辦,我認識許多喜歡開船的駕駛員。我在美國工作時,與日本來的船員交了很多朋友。如果叫他們開船,他們會自帶飯盒來盡義務的。”
陣內信邊聽邊想,如果矢野重也社長喜歡坐船遊覽就好了,這也許是一件合適的玩具。
陣內信擔心最近四穀的伊吹苑子和諢名叫葛蘭克的桶穀芳山遊說在滋賀縣建立大滑雪場的計劃。因為這正好迎合了社長想與東京的讀賣遊樂場抗衡的意願。雖然說萬朝新聞不負擔資金,但實際情況到底如何令人擔憂,所以他打算用小事化解大事,決定同意他的建議。
他鼓勵喬治桑原說:“你去與矢野老爺子談談看。他曾經夢想指揮聯合艦隊,會同意的。”
那天,陣內信與喬治桑原談完話回到家裏時,收到了喬治桑原寄來的一公斤牛裏脊肉,卡片抬頭寫著陣內與夫人的名字,還有附言:今天您為我花費了寶貴時間,不勝感謝。偶然發現神戶的好牛肉,現呈上以示敬意。
大型遊船“萬朝號”在第二年夏天,出現在大阪灣。揚起帆時,甚為壯觀,但實際上是條老朽船,根本不能出海,發動機也很陳舊,湊合著在內海航行就已經力不從心了。
秋天,萬朝號回到東京灣那天,矢野重也興高采烈,把他喜歡的年輕企業家、柳橋、赤阪的藝妓們請到船上開酒會。女客的總管是伊吹苑子。
這一年的十月三十日,矢野重也應邀參加了皇宮的遊園會。皇宮裏的宮殿要開始擴建,所以今年庭園裏的遊園會是最後一次。
一年半以前,矢野重也參加噴泉落成典禮時討厭穿禮物,但這一天他自己很快穿好禮服,在神龕前拍手後去了皇宮。
當天皇對他表示慰問時,他心裏明白這是指為紀念皇太子殿下大婚建噴泉的事。但同時他心裏翻騰著年輕時在獄中的生活,很多死去的同誌,日本軍隊在中囯在暴行……他默默地低下頭,咬著牙從天皇前麵走過。
那天多雲,覺得很冷。矢野重也剛走出帳蓬,就遇到了櫻田武、永野重雄。
“今天沒下雨,太好了。”
櫻田武搭話說。矢野重也覺得這是市俗的聲音。他想,以前沒見天皇也許是好事。如果不見天皇,他朦朧中感覺、追求的蔭翳文化也許會更深沉濃鬱。
“是啊,我大概是個心情愉快的男人。”過了好一會兒,矢野重也有點文不對題地說。這時拜謁完畢的小林中也走了過來。
永野重雄、櫻田武、小林中、矢野重也四個人集聚在一起。永野重雄提議說:“二黑會好久沒活動了,聚一次怎麼樣?”
矢野重也想起來,這一段時間,因為忙於萬朝新聞經營改革、佐田月子事件,沒怎麼參加二黑會的活動。第二次池田內閣成立以後,日本必將成為自由貿易國。但自己囯家限製進口,而日本商品卻大量銷往外國,歐美肯定不會置之不理。去年在箱根召開的“日美貿易經濟合同委員會”就岀現了這種苗頭。
“好吧,但要換幾個成員。”
矢野重也回答說。這二年,池田勇人與一萬田尚登對立,二黑會很難開。
矢野重也乘車從皇宮出來,突然想到同人雜誌《望樓》也該壽終正寢了。中心人物尾崎士郎身體大不如以前,尾崎一雄生來文人氣質,對於成為財界大亨的矢野重也敬而遠之,雜誌無法繼續出版發行了。
不知為什麼,矢野重也在考慮這些事時,突然覺得已經轉過了正午的手表的時針,卻慢慢地向相反的方向轉去。
剛一進四穀的家門,就看到職業棒球國鐵燕子隊和在萬朝新聞業務上幫忙的政界頭麵人物在等他。矢野重也為了擴大萬朝新聞的讀者,暗中仿效讀賣新聞,希望有自己的棒球隊。開始時,對萬朝新聞搞棒球隊,櫻田武反對,永野重雄讚成,兩個人的意見有分歧。但如果說這是為了協助國鐵經營合理化,那就有了大義名分。有了這個充分的理由,櫻田武也改變了態度,表示讚成。櫻田武在十多年前就是明治神宮崇敬會的理事,在他的積極活動下,與有關方麵達成一個協議,如果萬朝新聞建一個新球場,捐增給明治神宮,那麼可以租借給有關棒球隊比賽和六個大學的棒球隊。
“明年四月,球場就能完工。”
政界的頭麵人物對剛從皇宮回來的矢野重也報告說。矢野重也對明治神宮球場建成指日可待感到高興,同時覺得與自己有關的事業都在以加速度前進,欲罷不能了。
國鐵燕子隊轉為萬朝燕子隊以後,出版發行了萬朝體育報,同時修建萬朝遊樂園的計劃也已經定了下來。而且在旅行代理店成立兩個月之後,銀座的萬朝大廈也竣工了。
在矢野重也被選為九州太宰府廣播董事的第二個月,又擔任了製造不鏽鋼廚具、煤氣灶會社的社長、行政管理廳審議委員。他與民間商社的關係,都是他周圍的人葛蘭克、喬治桑原、福本和夫的侄子請他幹的。
矢野重也有一個弱點,一旦他對某個男人有好感、並信任他以後,就不會拒絕他的要求。
在這些事業中,最叫他的朋友們擔心的是萬朝穀人工滑雪場的計劃。開始時,這隻是一個小小的傳送帶會社社長的構想。這個計劃之糟糕,連矢野重也這樣的人物都被搞得焦頭爛額。在會社內,以陣內信為首的幾個董事反對。銀行出身、負責財務的董事強調說:“最近以來,投資項目增加,我認為今後再增加投資應該暫緩考慮。有必要製定一個為保持財務收支平衡、不致崩潰的投資預算指標。”
這些數字顯然對陣內信等人的意見的有利。矢野重也氣得兩眼冒火,形勢對他不利。他尋找支持者,征求了葛蘭克即桶穀芳山和喬治桑原的意見,他們兩個都積極讚成。特別是葛蘭克說:“我有一個小型的土木建築會社。S建設的預算十億太離譜了,我那裏二億就能幹。”
他的話對矢野重也來說是一針興奮劑。在社內討論時,目前萬朝新聞還有投資二億金額的能力。矢野重也馬上把S建設擔任這個項目的部長叫來,雖然是長期合作的公司,但他怒吼道:“我不允許牟取暴利。今後不許你再到這裏來。”
矢野重也把建築合同轉給了葛蘭克——桶穀的會社。他把桶穀芳山和喬治桑原這種人當做支援萬朝穀計劃的合作夥伴,使他越來越孤立,連永野重雄都質問:“讚成那個計劃的第二代後裔能行嗎?”
將滋賀縣蓬萊山的原生林劈開,建成滑雪場,把運送人的索道傳送帶通過的山脊炸平,填到山穀,桶穀芳山的會社,根本沒有這個技術能力和資金。
“對不起,責任在我。”
葛蘭克丟下這句話,就不見了蹤影。矢野重也陷入了困境,但又不能再去找S建設。他終於知道最初的十億預算,是個合理的數字,但這筆資金隻能由萬朝新聞出,沒有別的融資渠道。而且滑雪有季節性,工程不能停。矢野重也尋找能在現場指揮,又懂技術、財務,能製定資金計劃的人。他任命在建設旭川國策紙漿工廠時立下汗馬功勞的造紙工程師丹生穀負責,叫他必須把已經晚了三個多月工期的工程按原計劃完成。
做為經營者已處於守勢的矢野重也,為萬朝穀的融資親自出馬跑銀行。但如果沒有萬朝新聞擔保就借不到錢。如果發行公司債卷,隻能是私募債卷,依靠親朋好友購賣。開了十幾次會討論,最後決定由萬朝新聞籌措資金。副社長知道情況後提出辭職,理由是為挽救萬朝集團的危機,增加收入,充實櫻花電視的經營力量,矢野重也批準了他的辭呈。在這一時期,矢野重也並不懷疑櫻花電視收益增加後會援助萬朝新聞。
正當首腦變動剛剛結束時,萬朝穀現場指揮丹生穀自殺。他是個責任感極強的人,當他發現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按預定日期完工時,自己了斷了生命。這個消息對矢野重也是沉重打擊。他為自己決斷的失誤害死了自己最信任的部下而深深自責。這種自責與社內外必須停止萬朝穀計劃的呼聲交織在一起,使他無地自容。
自昭和三十三年十月,矢野重也就任萬朝新聞社長以來,五年間,報紙發行量雖然增長比較緩慢,但確實在增長,而且廣告收入的增長速度驚人。這是因為矢野重也不幹涉編輯,專心致誌拉廣告搞發行的結果。
到了第四年,即昭和三十七年十月,每年可分六分紅利,矢野重也認為實現了當初就任時許下的諾言。今後是為達到分紅一成的目標而努力。
矢野重也不以職業取人的作風,使那些在車間幹活、很少受到尊重的工人受寵若驚。在印刷廠、運輸部門的工人中間,以講述英雄傳說的口氣,說他年輕時如何熱血沸騰參加工人運動。但是,矢野重也這種作風,也引起了被社會尊重的一些從業人員的不滿。因為他們從矢野重也的態度中感到自己受到輕視,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
運輸部門的一個人說:“在大阪車站的地下通道裏,我看見一個彎著腰與擦皮鞋的老太太說話的人麵熟,走近一看,原來是咱們的社長。”
但同時董事、部長們的不滿也在社內流傳:“我們的社長確實能幹,但希望他能稍微尊重一點人。不問青紅皂白,就劈頭蓋臉一頓臭罵,真沒辦法。”
矢野重也認為,對於那些擔負重要責任的人,要求應該更嚴格,這是理所當然的。這種思想在他的領導工作中一直根深蒂固。
他這種作風,自然會與陣內信產生矛盾。陣內信把首都圈廣播看作是自己的領地,並以此為基礎,以盟友的身份參加萬朝新聞、櫻花電視的管理經營。他覺得自己與那些工薪族董事不同。他在現實的力學中工於心計,不露聲色,覬覦機會。陣內信無法想像矢野重也嘴上不說但一直追求蔭翳文化的內心渴望。與自己比較起來,他確實沒有私欲。但陣內卻認為這是矢野與生具來的傲慢,而且認為矢野隨心所欲地參加什麼同人雜誌是不務正業。
對於一直伺機掌握萬朝新聞實權的陣內信來說,陷入前途渺茫的萬朝穀之中是個威脅。這樣繼續下去,會雞飛蛋打。當一個債務累累的企業接班人也很難受,所以第一步是從萬朝新聞領導人的位置上退下來,免得將來會有人說“你也有責任”。先回到櫻花電視,伺機奪取萬朝新聞的控製權。
陣內信考慮再三,重新審讀了營業報告等文件,把原來在首都圈廣播、現為櫻花電視的財務主管叫來,摸清了萬朝新聞的資金流動的實際情況。他知道,在法律上,郵政省掌握電視會社的生殺予奪大權,而自己固守櫻花電視必須得到矢野重也同意,否則危險。他完全明白,與矢野重也為敵,自己現在還不是對手。
有一天,陣內信下定決心,去了有樂町矢野重也事務所。
“今天來有一事相求,我想辭掉萬朝新聞社副社長的職務。”陣內信開門見山,一口氣說明了來見矢野重也的目的。這種開場白是他準備進攻時的慣用伎倆。矢野重也本以為他是來發牢騷的,做好了精神準備,默不作聲地凝視著他。
“在您聚精會神竭盡全力搞萬朝穀的時候,我在這裏是一種幹擾。如果您批準,我想回櫻花電視,提高收益,加強萬朝穀的後盾。您那個計劃舉步維艱,我想隻是開始的幾年,隻要經營得好,會很有意思。”
陣內信這樣一說,矢野重也的臉上有了光彩,因為有了一個萬朝穀的有力支持者。而且是這個討厭的家夥本人提出要回櫻花電視的。
“是嗎?可是,不辭新聞社的職務不也行嗎?”
矢野重也首先表示挽留。“謝謝您的美意。但職員們認為應該有個專職社長。我回去,對他們是一種激勵,可以提高效率。”
“噢,也許是這樣。”
矢野重也沒看陣內信的臉色,應聲說道。與矢野重也的談話很快有了結果,陣內信穿過走廊,低著頭回到自己的房間。
很明顯,矢野重也是個不計較自己利害得失的男人。陣內信,這樣不是很好嗎?但陣內信覺得他看不起自己。這種感覺與現實又恰恰相反。
伴隨著周圍人的反對,現場負責人自殺,陣內信副社長辭職等等一個又一個波瀾,萬朝穀工程於比原計劃晚兩個月的二月二十二日完工,這是由敬仰矢野重也的年輕企業家率領北野建設舉全社之力協助的結果。萬朝新聞以大阪為中心展開宣傳攻勢,效果顯著,開幕那天早晨,觀眾人山人海。在人群前麵,沿著蓬萊山的山脊聳立的巨大索道車開動時,響起了一片歡呼聲。矢野重也激動得熱淚盈眶。
已經錯過了正月的營業黃金期,收入將損失三分之二,但隻要人工降雪機運轉良好,挽回損失的可能仍然很大。生來樂觀的矢野重也心裏又燃起了新的希望。陣內信覺得開幕式那天與社長矢野重也站在一起尷尬,於是以當天工作忙為借口,沒有出席,兩天後的傍晚來到現場。
那天早晨,天氣晴朗,過了中午後,冬天很少見的烏雲從若狹灣方向飄來,遮蔽了琵琶湖的天空。陣內信要上索道車時,響起了雷聲,周圍一片黑暗。
“北海道冬天聽不到雷聲,但在北陸下大雪時常常打雷。”陣內信的話音未落,大雪呼嘯而降,閃電劃破黑暗。雪與雷像海嘯一樣襲擊蓬萊山。伴著一聲巨響,變電站騰起一條火柱,一陣悲鳴旋即被雷聲淹沒,一個支撐索道的鐵塔如殘骸一樣倒塌。變電站燃起大火,在火光的映照下,雪花如紅色的縐綢。這是城池陷落的悲慘景象。呆若木雞的陣內信毛骨悚然。刹那間,他以為這是上天來懲罰自己。沒有必要害怕,因為自己沒幹過什麼壞事。
他生在北海道釧路市附近的一家照相館。這是一家西洋風格的照相館,收入不高,家境貧寒。父親把照相館交給母親經營,自己為通過國家考試取得會計師資格到東京學習。陣內信看到在閃電中支撐索道車的鐵塔,想起了自己幼年時幫助母親拍紀念照時打的鎂光燈。眼前的電閃雷鳴,宛如一個巨大的鎂光燈在爆炸。
陣內家族來到北海道,是因為身為津輕藩重臣的祖父在明治維新的動亂中被懷疑謀反,為躲避追殺而與家族一起渡過津輕海峽安家落戶。由於經曆過這種命運變化和遭遇,陣內的父親總是訓戒年幼的信,必須盡快掌握社會的動向,絕對不可逆潮流而動,時刻要了解情況。
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陣內信屋子裏的燈滅了。又一座鐵塔被雷擊倒。閃電劃過飛舞的雪,染紅了山坡、天空。陣內信的身體顫栗起來,但他決不想是向神靈謝罪。因為他確信,這是忠實地履行父親的訓示,沒有任何害怕的理由。如果神靈果真是衝著自己來的,那就是告訴他,神靈已經確信他陣內信與矢野重也是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