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帶奈保子回故鄉時,很晚才到家,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實際上隻是走走形式,但母親穿好和服,等著他們。奈保子低頭向婆婆施禮時,母親對十八歲的奈保子麵色嚴肅地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人人如此。但這是真正的開始。人的價值,不在門第、學曆,是由本人的用功和努力決定的。你也要努力學習。要牢牢記住,不管做什麼,都要誠實。”
說完這些,她麵帶微笑說:“長途旅行,肯定累了。洗洗早點睡吧。”
然而,人的一生,到底是什麼呢?矢野重也想。
母親的娘家經濟拮據,母親隻好放棄到國外學習的計劃,嫁到名門三澤矢野家。父親突然病故,母親必須承坦大地主家庭的生計。
母親聰子鞭策鼓勵性格樸實溫和的長子渡過了幾次經濟難關;遭遇火災也不氣餒,重新興建;為有病的孩子們求醫尋藥;三兒子頭腦聰慧,但下落不明,是非不斷,但她坦然麵對,從容不迫;把日本戰敗後進行的土地改革造成的打擊控製在最小限度。她殫精竭慮,守住這個家,完美完成這個使命時,她已經走近生命的盡頭。
“等你回來時,不知我還在不在?”說這句話時,剛強的母親臉上現出從來沒有過的淒涼。這是她預感到生命之火即將熄滅的征兆。在這背後,有她已經全部完成自己使命的自負,也有沒看到矢野重也功成名就、衣錦還鄉的遺憾。
矢野重也想,人在臨近死亡時,會想些什麼?自己以前多次陷入死境時,心裏想的都是如何突破困境。但母親一死,自己也已經進入家族年齡最大者行列。
他們乘坐的四個螺旋槳的飛機,沒有從日本到夏威夷的續航能力,中途必須在大鳥島降落加油。在太平洋戰爭中,日本軍隊在這裏戰死。矢野重也他們在飛機內向大鳥島雙於合十悼念。在夏威夷,他們參觀了日軍偷襲的珍珠港。
“這些內容,也加入這次學習如何提高生產力的日程中來了。”
一個地方商工會議所的代表抱怨說。
“這些都是野蠻的戰爭造成的。”
另一個人說,他以為這隻是一般的感想而已。
矢野重也想起自己以失敗而告終的反戰鬥爭。所謂感傷旅行,也是回顧自己人生的旅行。視察團的大多數人都是戰敗後第一次訪問歐美,其中也有年輕時曾在這裏常駐過,暗中打探當年親密女友的消息。幸好街道的樣子沒有像日本那樣麵目全非,令人欣慰。代表團中,洋溢著被選為視察團員的由衷喜悅,他們學習努力,精神振奮,準備在社會上發揮更大作用。
在視察團中,有多次來過美國的鄉司浩平、今裏廣記,還有吉田茂的女婿、深知戰敗後與美國打交道艱難的麻生太賀吉等人,他們與一般的團員在認識上不一樣。這一點,在對待美方友好地製定的培訓日程的態度上就自然地表現出來。
美國接待方的姿態,是按照充滿好心的啟蒙主義精神,把自己優秀的經濟運作和企業經營的秘訣,教給落後國家的領導人。矢野重也覺得這些內容在發給的教材中都有了,用不著去聽講,所以在沒有會見要人的日程時,他去見一些文化人。這些人都是因教養廣播、首都交響樂團的業務關係而認識的。他喜歡在街道漫步,見一些長期住在當地的日本人,聽他們介紹該國的生活情況。看當地的書店,也是他調查風土文化的一個方法。這是他在上海、武漢時學會的。看看書店門市上擺的出版物,積壓書籍的種類,街上行人的樣子,就能推測這個城市的氣氛、人民的思想。
矢野重也喜歡把自己在街頭漫步得到的情報和在視察團規定的日程中所得到的情報加以對比。
像中國一樣,美國各地的人生活習慣、思考問題的方法有很大差別。但他們也與中國人一樣,不管住在什麼地方人,都是美國人。日本軍閥認為,美國種族很多,一旦打起仗來就會四分五裂,不是神之國日本的對手。矢野重也每天都能感覺到,這是他們對外國一無所知的虛妄之言。
他在波士頓認識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日本男人。他原來曾在輪船公司工作。“偶然一點小事,我喜歡上了這裏的女人。從那時到現在,已經四十年了。”
當矢野重也與他在波士頓最古老的石子坡道上走時,他說。
對於與第一次見麵的人,不知為什麼,他總想與人家搭訕說話。矢野重也從學生時代起,就有這種獨特的親和力。看樣子這個白發比黑發多、原來在輪船公司幹活的人,性格暴躁,如果問話不當,會馬上不高興。
這個住在波士頓的日本人慢悠悠地走著,慢悠悠地說:“戰爭開始時,我被當成敵國國民隔離起來,但附近的鄰居都為我說好話。”
他的語調,極為冷靜,但並不是竭力想把自己的體驗客觀化。矢野重也與他並肩走著,不由得想起自己隨意命名的小京都——佐久島的老街鳥町。
波士頓這個地方是石路磚房,從美國發表建國宣言之前算起,已有二百年的曆史。與波士頓相比,佐久島的街巷當然小得多,房屋以平房為主。特點是塗著煤焦油的黑色木柵欄,粗橫條的木格子門,連兩個人走都困難的彎彎曲曲的小路,而且每家都有鳥籠。
波士頓的全部曆史,都原封不動地以物的形態保留著,而佐久島的鳥町,或者京都的街市,還有並非城市的熊野古道,與其說感受物化的曆史形態,不如說隻有人身臨其境,才能直接地感覺到曆史。
日本與波士頓這種時代變遷的不同,矢野重也不知道應該怎樣描述。他問這個中年人:“曆史的變遷,我覺得日本與這裏的歐洲城市不同,但我卻說不出來,不知為什麼?”
“這也是在熟悉這個城市以前吸引我的地方。但我現在也沒有完全理解。很可能是在歐洲,權力被打倒之後就消失了,而文化形式卻保留下來。可是,在日本,權力更迭後,不知為何還要給予某種名譽。以此為開端,一度消失的文化,稍微改變一下模樣又生發出來。進步的概念,隻限於抽象的範圍之內。我也說不好……”
他對矢野重也講了自己長期思考的結果。那天晚上,很少寫信的矢野重也為妻子奈保子和二女兒琉璃寫了信。他在給妻子的信中寫道:波士頓具有與美國其他城市不同的曆史,很安靜,是個好城市。什麼時候咱們一起來好了。
寫完給妻子的信後,他給女兒琉璃寫道:我沒聽白天的講課,偷閑到街裏轉。琉璃新婚旅行如果來美國,我推薦波士頓。一連兩天,我都是自己洗褲衩。真不好意思。父。
寫到這裏,心想也應該給伊吹苑子寫封信,如果在華盛頓有時間買禮品,可以先告訴她一聲,但從日程上看,要會見許多要人,不一定有時間上街。矢野重也想著想著睡意襲來,於是作罷。
生產能力本部派出的視察團、高層管理人員視察培訓隊從波士頓乘火車兩個小時到達紐約,受到日本領事和剛成立不久的駐美日本商工會議所的歡迎,與美方的經濟團體,華爾街金融界的領導人交換了意見,探討了日本發行國債時,紐約市場將如何評價等問題,之後乘飛機去歐洲。
他們先到英國,在倫敦與紐約一樣,逗留四天之後,直接去德國,訪問了波恩、法蘭克福、波茨坦、柏林。在歐洲訪問的重點不是培訓如何提高生產效率,而是會見各國經濟界領導人,對日本複興的方法、政策交換意見,因而矢野重也突然忙得不開交。他們決定,與幾個城市的經濟團體進行定期會商。
在旅行中,歐洲已經過了晚秋,城市已是初冬的景色。星期天,矢野重也常與幾名視察團成員去西柏林看各種各樣的噴泉。他想起在上靜岡中學之前,央求母親在庭院裏建一個向空中噴射的噴泉,遭到母親的斥責。那是養母多笥暴卒不久,現在想起來,可能是想把思念養母的空虛的心靈,用跳躍著升向空中的水柱充滿。可是,那是日俄戰爭後,日本農村最蕭條的時期。
“老百姓正在受苦,不能那樣奢侈。懂不懂,重也,站在上麵的人必須把人民的疾苦當成自己的疾苦。”
母親聰子說。那時她還講了自己敬重的祖父丸尾文六。矢野重也看著眼前名為“戲水”的噴泉,想起了聰子的訓戒。
在朝陽下跳躍的水柱後麵,是在盟軍空襲和火箭的集束炮火攻擊下,被燒毀的柏林中心區建築物的殘骸。這些廢墟並沒有清理,原封不動地擺放著。
視察團的全體同仁對德國領導人,包括經濟人士,對希特勒的明確否定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們說:“那是得病的德國。德國的真正精神是歌德、貝多芬。”
建設物的殘骸不清理,放在那裏示眾,肯定也出於同一考慮。為了緩和緊張的情緒,需要建築“戲水”噴泉。同是戰敗國的成員,視察團的多數經營者心裏都期望著對方有一種惺惺相惜、心領神會的表示,但卻失望落空。
在波恩會見德國領導人之後,一個團員坦率地發表感想說:“我們覺得,過去是過去,不能斷然否定。”
“那也許是亞洲式的思想方法。這裏是石頭文化,形式保存著,但人卻不能不換,物是人非。而日本是木頭文化,從表皮開始變。”另一個人講了他有點奇怪的文明論。
每當議論這些話題時,矢野重也總是沉默。關於歐洲與日本在思想上的差異的議論,都與他切身的挫折有關。
在旅途中,矢野重也想,自己有點固執地思考的蔭翳,是否有積極的表達方法?但他又聽到內心的另一種聲音,如果用積極的方式表現,那就不是蔭翳了。
視察團一行在美國進行了充分的學習,在英國和德國思考了深刻的問題,今後的行程是法國和意大利,在那裏可以輕鬆一下……他們一路商量著到達了巴黎。但矢野重也一進飯店,就有日本來的兩封信和秘書四宮喜一郎的預約電話等著他。
最初的信是報告教養廣播在他走後的業務順利,社內員工幹勁十足,請安心輕鬆視察雲雲。四宮喜一郎一直認為向社長彙報他不在期間的每一件事是秘書的職責,所以矢野重也每到一個飯店都能收到他一封一封來信。矢野重也把這些信和報告叫做“四宮定期航班”。幸好才子的文件言簡意賅。奈保子的來信與四宮的工作報告一樣,簡明扼要。四穀的苑子沒有寫信的習慣,取而代之的是田弘佐智子,她住在配房,日子很悠閑,以專心教育誠也為已任,兩次來信介紹誠也日益成長的情況。
但是,矢野重也在巴黎収到的第二封快信報告說:教養廣播申請的新電視頻道,在分配問題上突然節外生枝。
在這之前,電視台已經有三家,分別為NHK、正力鬆太郎的日本電視、東京放送。看到政府還能批準兩個電視台,一年以前京浜地區就有十五家商社競相申請。政府主管方麵想叫他們盡力競爭,在適當的時機把他們合並為兩個集團。在這個過程中,排除那些隻想獲得專利權的申請者需要相當長的時間,矢野重也等人正是基於這種判斷,才到國外長期旅行。
但是,經濟計劃廳在發表的白皮書上所說的“現在已經不是戰後”這句話,已經成為時代的潮流,在所謂“神武景氣”的激勵下,政府將提前批準兩個頻道。
四宮喜一郎在快信中講了情況的變化:誰在後麵慫恿政府,還不清楚。如果我們提岀與理想的競爭者求大同存小異團結合作,也無濟於事的話,很可能在我們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決定兩個局的框架,而我們將成為某一方的陪同股東,出現這種莫名其妙的結果。我與永野、小林兩位老前輩商量,他們都說,叫你們社長趕快回來。
四宮喜一郎從東京給在巴黎的矢野重也打電話懇求說:“對不起。寧可挨罵我也要請您提前回國。鳩山先生是傑出的政治家,但他不是官僚出身,無法控製郵政省。現在與吉田內閣時代不同,大意不得。”
“好吧,這簡直就是命令。”
矢野重也說。他在外國已經跑夠了,正好趁這個機會回國。決定以後,他馬上給同住在一個飯店的今裏廣記房間打電話說:“今天晚上不打麻將了。你沒有惋惜太好了。哈、哈、哈,這是開玩笑。東京來電話,有急事請你幫忙。到一樓的酒吧如何?好,我馬上下去。”
今裏廣記在旅行中胖了,他一邊努力把變瘦的襯衫扣子設法扣上,一邊走進了酒吧。他歪著頭聽完了矢野重也的話說:“既然四宮君這樣說,那你就回去吧。他是你信賴的好人。這期間我在巴黎慢慢轉轉,去紅風車劇場看看節目。”
“你這家夥,隨便吧。”
矢野重也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戰後不久,矢野重也就與鄉司浩平開始交往。在這次旅行中,他與今裏廣記也成為好朋友。今裏廣記為人熱心,自命為財界斡旋人,因此他必須平心靜氣地傾聽別人的傾述。他的美德,是動不動就發火、任性的矢野重也應該學習的。
今裏廣記沒有理會矢野重也的表情,他說:“美國商工會議所副會長說過,電視增加是好事,但根據劣質貨驅逐優質貨的競爭原理,低俗的節目泛濫成災。本應是希臘、羅馬正統精神繼承者的美國,形勢卻如此嚴重。對吧,哎,這種雙手揮刀,大殺大砍,是美國的方式。矢野先生,在這次申請電視頻道的競爭中,你也可以用這個招。”
“嗯。”矢野重也讚成今裏廣記的主意。他抱著胳膊,兩隻眼睛咕嚕咕嚕轉起來。
他年輕時就這樣,一旦知道自己的目標有正當充分的理由,鬥誌就會像烈火一樣燃燒起來,開動腦筋,采取行動。
第二天,終於買到了機票,他在飛往香港·東京的飛機上,整理了向審議會陳述的提綱:教養廣播出於什麼目的提出成立電視局的申請;今後如果需要與多家申請者求同存異團結協作,必須本著什麼原則?
到達羽田機場的第二天,矢野重也就會見了擔當報道郵政省、財界新聞的記者們,他說,日本生產力本部認為,對日本行政應該如何管理電波事宜有必要進行調查,所以去了美國、歐洲調查電波情況。他這樣講,當然有誇張的成分,但也不完全是謊言。
接著,矢野重也想起了今裏廣記告訴他的情況,於是說,在美國,低俗惡劣的節目泛濫,正在討論在商業性電視節目中,怎樣恢複教育、教養節目。
“我認為,在電視時代開始的時候,政策的主要內容必須明確。電視使娛樂麵向大眾,功莫大焉。在這個基礎上,今後批準的電視局,必須在知識、文化藝術上也麵向大眾開放。為此,我希望建立以商業方式運作,但立足於教育的電視台。在這一點上,像倫敦的BBC,公共放送性質的電視局可以參考。比如說,我認為,如果可能,應該盡早製定這種有方向性的《電波基本政策》,希望大家喚起輿論界的注意。”
“教養廣播也提出了申請,他們的想法,是否與野先生現在的想法一致?”對於這個有刺的問題,矢野重也用力地點了點頭說:“因為我昨天才回國,今天在這裏與大家見麵,還沒來得及與社裏的幹部商量,還沒有檢查對我社是有利還是不利。當然,我個人希望能對弊社有利。”
他一邊狡猾地回答,一邊對自己說,在怒濤麵前,隻能前進,一切過度理性的反省和躊躇都是無用的。
矢野重也在記者招待會上亮出了自己的觀點,等待其他競爭者的反應,同時,他一邊與教養廣播的伴田彰、仍在國策紙漿但與他一起活動的四宮喜一郎商量,一邊與首都圈廣播的植村甲午郎、陣內信取得了聯係。
外麵的反應很快就來了。NHK發表了開辦教育第二頻道的計劃。
這樣一來,就減輕了新得到許可的商業電視局必須播放教養教育節目的責任。矢野重也有改組教養廣播的經驗,十分清楚,核算教養教育節目的盈虧極為困難。矢野重也的構想與報紙上發表的提案,是作為經濟界領導人的見解。NHK做出了認真的反應,與身為教養廣播這一民間會社社長的立場是一致的。
緊接著,反應敏捷迅速的陣內信要求與矢野重也會麵。矢野重也在商量這個問題時總是帶著四宮喜一郎。他是想叫四宮喜一郎看一看與以精明強幹而著稱的陣內信如何交涉,讓他學習經商的方法。對矢野重也有利的是,大分縣出身的硬漢村上勇當了郵政大臣。他作為政治家,是最早讚成矢野重也提出的“國是電波政策”。
陣內信說,必須當麵正式向大臣陳情,於是他們一起去了大臣辦公室。在那裏,矢野重也把會見記者時講的一番話又複述了一遍。
“那麼,怎樣解決好呢?”
個頭矮小的大臣坐在椅子上,挺了挺身體問他們說。
“經濟界用我們的構想來統一認識。”
矢野重也回答說。
“如果這樣,問題就是那些隻想憑借申請書而想得到專利權的人了。”
大臣看了看矢野重也和陣內信說。
“這個問題隻能依靠行政和政治手段解決。迅速果敢地做出決定,是把被害限製到最小程度的惟一捷徑。”
到底是陣內信,關鍵時刻致命一擊。
“嗯,被害……”
村上勇像自言自語,微微一笑。
矢野重也、陣內信都覺得大臣的反應有戲。矢野重也從郵政省回到四穀的家,對陣內信說:“我第一次當麵申訴是在成立造紙會社時。對方是商工省的岸信介。他很精明。那還是在東條英機掌握實權之前。當時我們也沒有財界支持,隻有我和南條源太郎兩個人,打出的旗號是退出共產黨的小組。”
矢野重也說著哈哈大笑。他很少講過去的事情,說這些往事,說明他心情很好,對陣內信有親切感。伊吹苑子看著他們兩個的樣子,心裏不滿地說,我家老公心眼好,信任這個陣內信,但他可是個機靈鬼,對他可要小心。
向郵政大臣當麵陳情後不久,矢野重也把因池田勇人與日本銀行總裁一萬田尚登不合而中斷的二黑會又搞了起來。這次由新住友的堀田莊三、東京大學的東畑精一、山一證卷的小池厚之助三人代替了一萬田尚登、白洲次郎。他們三人都是明治三十二年生的。
在重新開始的二黑會第一次見麵會上,矢野重也談感想時說:“我完全是一把赤色的沒有護手的短刀。我覺得這個會的成員都有點像。我們這代人就像這種刀。”
“什麼是赤色的沒有護手的短刀?”
池田勇人問。
“武士應該有大小兩把刀,但他沒錢,沒刀。自命清高是武士的本色。赤色的沒有護手的刀是腰刀的一種,可能是用來防身的。我這個人類似俠客的赤色短刀。各位在企業界都是一方英豪,有衝破因襲陋習的精神。”
矢野重也不太明確地解釋說。
二黑會原本是在池田勇人第一次出任大蔵大臣時成立的,在鳩山內閣時代,矢野重也他們不管怎麼說都是非主流,稱為赤色的沒有護手的短刀也可以理解。
“是嗎,我還以為是浪人的意思呢。這麼說不適合當社長了。”
小池厚之助說。
東畑精一把赤色短刀解釋為:“總之,不計利害得失,相互肝膽相照,性格豪爽。”
池田勇人聽了他的講解說:“是這樣。我還以為出自矢野之口,是與共產黨有關的名字呢。”大家笑了起來,氣氛非常融洽。
矢野重也經常出席這種集會,對於他的提案,有關方麵自然不會掉以輕心,於是決定把一個頻道批給教養廣播與首都圈廣播聯合成立的新電視局,另一個頻道批給朝日新聞與旺文社等商社組成的集團。他們的申請當然也極力強調加大對教育教養節目的投入。
郵政省的這個決定自然引起了申請落空者的批判。有關經營的雜誌發表了“企圖稱霸傳媒的紅色魔手,揭露矢野重也的陰謀”等攻擊中傷的報道,但矢野重也佯裝不知,不予理睬。
這個新會社命名為櫻花電視,矢野重也任社長,但前提是他必須辭去一年前就任的國策紙漿社長。
矢野重也對就任社長一事沒有躊躇。陣內信任專務董事,首都圈廣播社社長植村甲午郎任會長。
當他決心當一個徹底的企業家時,各種各樣的企業紛紛聘請他擔任社外董事、外聘董事。其中有一個他沒有想到的萬朝新聞也來找他。這個報紙的創立者寶田永吉,也曾應小林一三邀請去熊野旅行。矢野重也就是在那次旅行中認識他的。寶田永吉五短身材,但目光銳利。
寶田永吉很早就想把以大阪為中心的萬朝新聞打到東京去,同時發行晚報,辦成一個名副其實的全國性報紙。為實現這一目標,他計劃買下和歌山縣的印刷會社,也參加了小林一三組織的熊野旅行。
但是萬朝新聞進軍東京的計劃進展並不順利,開支增加,原本就很拮據的財務日益惡化,金融機構認為這樣下去很危險,提醒他們,為使進軍東京成功,需要得到東京財界的支援,如果可能,必須找一位東京的適當的財界人士參加經營。
萬朝新聞的創立者寶田永吉聽到這些話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曾經一起旅行的矢野重也。
寶田永吉以前就知道,矢野重也不是那種想把會社據為己有,或事業成功為自己添置一份財產的人。現在自己的會社生了病,必須請名醫診斷治療,必要時可以動外科手術,病治好後,自己再經營。基於這些考慮,寶田永吉馬上到東京見矢野重也。
矢野重也雖然是教養廣播、櫻花電視、國策紙漿三個會社的社長,但平時總是在有樂町國策紙漿本社十樓坐陣指揮。
在這裏,他縱論天下大事,或為人調解糾紛,或為求他的人介紹財界人土。調解糾紛時,他先搞清矛盾的來龍去脈,再外出活動。如果有人求他介紹財界人士,他先見本人,判斷該人如何,再決定介紹或拒絕。如果還有時間,他就為與尾崎士郎等人辦的同人雜誌《望樓》寫短文。如果累了,就躺在在辦公室的草蓆上睡午覺,天天如是。
最近寶田永吉聽新聞記者說,幾個教養廣播的年輕人,對矢野重也的工作方式不滿,闖到了他四穀的家,當麵陳情:“社長,您最少也要每周去一次教養廣播。知道您很忙,但因為您是社長。如果這樣繼續下去,董事們也會吊兒郎當的。”
血氣方剛的青年中,有一個威脅說:“不然的話,我就在你家放火!”。
“那就成了敵人了。我盡可能到社裏去,但每周一次也許有點困難。忍一下吧。”
他表示了歉意。
萬朝新聞的創始人、飽嚐經營艱辛的寶田永吉,對矢野重也在短期內改變了矛盾重重的教養廣播的手腕,深為欽佩。他想,與其說是能力,不如說是人格魅力。寶田永吉在聽到這件事的同時,還聽到了矢野重也的親信說,他不到教養廣播去,是因為他說過:“事情一旦上了軌道,我就一點熱情也沒有了。”
寶田永吉收集情況,越考慮越覺得拯救萬朝新聞走出困境的非矢野重也莫屬,所以更加熱心地百般勸說。
矢野重也周邊的人都反對他參與經營報紙行業,認為搞電台、電視就足夠了。出任國策紙漿社長之後還沒過幾年,一旦接受這個職務,為了盡職盡責,肯定還要花費很多時間。四宮喜一郎、今裏廣記、教養廣播的伴田彰,都用不同的方式、說法表示反對。但另一方麵,小林中、櫻田武、永野重雄等財界人士對媒體不滿,認為他們對經濟界與保守政治態度冷淡,因而表示讚成:“如果矢野君認真的、用自由主義精神辦一份能理解經濟界的報紙,我們支援萬朝新聞。”
對於已經不再猶豫繼續當一個經營者的矢野重也來說,財界領導人的意見是利國的大事。
矢野重也身邊隻有陣內信一個人讚成他經營報紙。他主張說:“當傳媒之王,還是應該有一份報紙。沒有紙媒的帝王,就像沒有王冠。”
陣內信看透了矢野重也在事業一旦走上正軌就失去興趣的性格,這樣,自己就可以取而代之,接過來幹下去。但陣內對於萬朝新聞的創辦人寶田永吉“大政奉還”的夢想,根本不予理睬,因為他已經是個事業失敗的男人……
矢野重也很少有這種舉棋不定的時候。經濟界人士出麵經營的報紙,有野間清治的報知新聞,根津嘉一郎的國民新聞,武藤山治的時事新聞,但都以失數而告終。
矢野重也認為,失敗的理由很簡單,就是按照社長的指示辦報的結果,辦成了說教腔的報紙,辦成了業主支持的政黨機關報,脫離了讀者。他想起自己曾當過共產黨的機關報《赤旗報》第一任主編,但現在辦報,必須與那時的辦報方針反其道而行之。他現在支持池田勇人,但萬朝新聞是一般的報紙,即使有大量批判池田勇人的文章,隻要確有其事,與事實相符,就可以刋登。也可能不斷出現一些批判財界的文章。如果對財界人士及財界活動,沒有一個客觀的態度,就用不著辦報。這也許是自以為是,但他覺得這才是自己。然而,這樣一來,經濟界也可能認為萬朝新聞成了叛徒,因而破壞了相互信賴的關係。
矢野重也想得心煩,與讀賣新聞的正力鬆太郎商量。正力鬆太郎忠告說,如果隻搞電視,提高利潤輕而易舉,所以不讚成他經營操心費力收入少的報紙業。
在小肚雞肚的人聽來,可能以為這個忠告,是為了阻止競爭對手的出現,但矢野重也卻欽佩侃侃而談的正力鬆太郎的大度。他依靠自己而成就事業的自豪感溢於言表,這一點使矢野重也想起了五島慶太。
矢野重也覺得正力鬆太郎言之有理,但同時心裏也在想,這不正是向困難挑戰的機會嗎?但是,如果一旦接手萬朝新聞,在相當一段時間內,至少要為鞏固關東地盤而全力以赴。矢野重也不久就要滿六十歲了,不能再像年時那樣拚命,一邊搞翻譯,一邊從事黨的活動。如果重建萬朝新聞,就不能再寫東西,而且必須把秘書班子等配備齊全。在他猶豫不決時,接到了宮內廳的通知,說皇太子殿下去北海道參加慶典,途中要去視察旭川國策紙漿工廠。
矢野重也打算去旭川迎接皇太子殿下,回來時去勇拂工廠,旅行中考慮決定接不接萬朝新聞。
他坐在長沙發上看著庭院,回頭對為他準備旅行用品的伊吹苑子說:“有人讓我去經營萬朝新聞,但有人說去,有人說不去,我不知怎麼辦才好。”他隻是隨意說說,並不是認真征求意見的口氣。
“是啊,可我不懂你們男人工作上的事。”伊吹苑子正在往矢野重也的手提包裏裝東西,把兩件毛衣擺在一起,拿不準是裝薄毛衣,還是裝體積大的厚毛衣。“不過,說起辦報,不知為什麼,覺得挺有身份。這事你去問問田弘阿姨吧。今年琉璃也要結婚了。”
矢野重也對自己不懷好意地問伊吹苑子有點後悔。以前也有過類似的事。他回想起自己與苑子之間的隔閡。那是十年前,在﨟沙結婚時,她講了一些無聊的話。
矢野重也在勇拂工廠時做出了決定。他在春、夏時總要去一次勇拂平原。在向陽背風的地方,疾瑰的紅色花朵已經開放。他想起了淺野晃說過的話:“冬天過去,在看到這種花時,我想我還活著。”
在他榮獲著名的文學獎、作為一個詩人受到重新評價之前,他一直在“戰犯詩人”的陰影下苦苦掙紮。矢野重也暗中打算在工廠的空地內為紀念他得獎和複活建一座詩碑,這次到勇拂來的一個目的,就是決定立碑的場所。在林房雄、尾崎士郎、中穀孝雄等老朋友歡聚一堂,為淺野晃得獎開慶祝會那天晚上,他明白了輿論的封殺,與過去官憲的禁止發表、禁止寫作是同樣貨色。
站在勇拂工廠的空地上,矢野重也想起了這件事,心想我經營的報紙,一定要打破這種披著民主主義外衣的言論限製。
回到東京後,矢野重也馬上告訴四宮喜一郎自己已經決定接手萬朝新聞,並與該報的創辦人、社長寶田永吉通了電話。
“謝謝。這回得救了,我感謝您的恩情。”
寶田永吉激動地說。
“我這個喜歡獨出心裁,也許幹些你不喜歡的事,那時請你諒解。總之,在經營搞好之後,我就完成了任務,大政奉還。有五年時間足夠了。”
矢野重也說。
“謝謝,我沒有任何要求,謝謝。”
寶田永吉不斷表示感謝。
不久前,四宮喜一郎與今裏廣記成為無所不談的忘年交。他給今裏打電話說,晚上請您為話一出口決不後退的矢野重也出出主意,看看建立怎樣的經營體製為好。
“是誰在誘導他?”
今裏廣記詢問是誰在後麵活動,促使矢野重也決定接手萬朝新聞。
“我覺得沒有。在劄幌會見了知事,在苫小牧會見了市長,當了苫小牧港開發會社的外聘董事。那時沒有新聞、電視界人士參加。”
“沒有陣內君嗎?”
“哎,他最可疑。也許事前暗中活動過。”
“好,今天晚上好好談一談。”
今裏廣記說完放下了電話。自從與矢野重也一起到外國旅行以來,他與矢野重也成為肝膽相照的摯友。今裏廣記中學畢業那一年,繼承家業今裏造酒的二哥夭折,父親懇求說:“不能讓已經持續七代的家業毀掉,廣記,你來繼承家業。”
今裏廣記放棄了升學的願望,繼承家業,在最後把造酒會社讓給從銀行辭職回家的大哥之前,積累了經營中小企業的豐富經驗。他後來興辦九州煤礦,直到來東京前,一直艱苦奮鬥,閱人無數,世事洞明,人情練達。他認為矢野重也是條心胸開闊有魅力的漢子,與矢野重也形影相隨的四宮喜一郎是個有良好教養、品德高尚的真誠的人,所以想我必須保護他們。
“如果矢野老爺子下定決心,那我們隻好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幫助他搞好。”
今裏廣記像一半說給自己一半說給四宮喜一郎似的,看著四宮喜一郎。
“我覺得辦報很難。”四宮喜一郎用筷子優雅地挾起一個壽司送到嘴裏,發牢騷說,“我的父親是政治家,我看到了他遭到敵對方報紙惡毒攻擊時的慘狀。”
“那倒不要緊。”今裏廣記安慰他說。
“不能萬朝新聞當工具。矢野老爺子千萬不能以正義的新聞人自居。因為那很麻煩。”
今裏廣記對四宮喜一郎說:“你應該決心與老爺子共存亡。”
他對四宮喜一郎講了跟著單騎出戰的織田信長的忠臣。
矢野重也雖然下決心接管萬朝新聞,但他不知道這個決心是對是錯。他很少有這種時候。他想聽一聽資助永井美那在赤阪開飯店的西村亮的意見。永井美那原來在國策紙漿秘書科工作,日本投降後不久逃回北海道。伊吹苑子聽說,她開的飯店是由證卷會社的社長西村亮資助的。
伊吹苑子生來愛打探街談巷議,她從自己的情報網得到了這個消息後馬上告訴了矢野重也。從那以後,矢野重也常常在永井美那經營的赤阪鶴川飯店會客,與資助人西村亮也成了熟人。西村亮有些地方很像矢野重也,對朋友毫不隱諱永井美那是他情人。
就像當年矢野重也與伊吹苑子在柳橋那樣,以赤阪鶴川飯店為舞台,在永井美那與西村亮周圍,也形成了一個企業管理人員的俱樂部。政治家們也到這裏來,有一種經營者沙龍的味道。因此這裏也成為住在大宮前的奈保子,女兒﨟沙等年輕人批判的目標。
矢野重也一到鶴川,儼然老板娘模樣的永井美那到玄關迎接,拍著手說:“矢野先生,您來的真是太巧了。正好有一位不得了的算命先生在這裏。您也叫她看一下吧。”
她的話引起了矢野重也的好奇,因為在他陷入困境時也曾想過在路邊擺卦攤。矢野重也走進鶴川飯店唯一的歐式房間——客廳,心想這位高明的算卦先生肯定是白須如銀一把年紀的老頭,但沒想到是個三十出頭、身上得體地穿著大島綢和服的女人。矢野重也以為走錯了門,轉身往回走時,女老板把他拉了回來。
“這位是矢野重也社長。這位是橿原易社的佐田月子女士。月子女士,您給這位矢野先生算算命。”她說完,可能忙著安排夜裏的宴會,匆匆忙忙向內宅的客廳走去。女傭上了茶後,房間裏隻剩他們兩個人。
矢野重也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佐田月子不知為什麼微笑著。矢野重也覺得她的長相像年輕時的奈保子。
“請您寫下姓名和出生年月日。”
月子說著,從和服的腰帶裏拿出筆和紙。矢野寫完後遞結她,她神色凝重起來。她有點斜視,而且臉上有一種蠱惑的神情。她表情瞬間的變化,矢野重也全看在眼裏。
月子終於抬起頭說:“您的命運很好,但今後要發生種種變化。不過,我倒覺得應該請您給我好好算一次命。”
矢野重也沒想到她會這樣說。
“我年輕時,有一個時期,曾想當算命先生,學過一點兒。”
“果然如此。不過,我知道,請您算命,是理所當然的。”
“是嗎?我也許是個騙子。”
矢野重也稍稍加強了語氣,促使她注意。對於矢野重也既是開玩笑也是威脅的話,佐田月子嫣然接受說:“是的。”
直到這時,矢野重也才想起來,很早以前在雜誌上看到一篇介紹她的文章,標題為“天才的女性算命先生”。這個女人在少女時代就很有名。
矢野重也重新打量這個女人。她臉小,個子也比較矮。矢野重也的目光與佐田月子相遇,但她卻毫不回避。矢野重也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不是與她注目而視的對手。過了一會兒,他看了看佐田月子的名片,她的事務所就在萬朝新聞本社的附近。
這時,證卷會社的社長西村亮來了。
“哎呀,叫您久等了。對不起,對不起。我正要出門的時候,客人把我給截住了。”他大聲道歉,急急忙忙跑進來。他們兩個走進和式客廳。
西村亮回答矢野重也的問題說,目前在社會上有很大影響的產業但尚未形成合理、係統經營模式的有三家,它們是大學、醫院、報紙。如果矢野重也出麵經營報紙,正好可以使傳媒產業登上商業的舞台。
“這是一種新型產業的誕生。”
他的見解具有一個活躍的證卷業領導人的前瞻性。
在吃飯的時候,西村亮提到了佐田月子:“股票商們向她問卜吉凶。她可不得了。這與用八卦占卜不同。她的預測是根據統計和概率弄出來的。”
在他旁邊坐著的老板娘說:“矢野先生,我問問您。他說一個人如果不一輩子風流,好運就會離他而去。月子可沒說過這種話。他這是衝我說的。真討厭。”
“哎呀呀,哈、哈、哈。”西村亮張開天棚掉下來都能接住的大嘴巴放聲大笑。矢野重也也漸漸高興起來。這時,兩個年輕的經營者來找西村亮,席間更熱鬧了。
矢野重也與西村亮在鶴川吃飯時,心想如果在戰敗前後與永井美那的關係發展下去,自己也可能與她發生親密關係。看到川崎重工業地帶在美軍空襲中變成一片火海時,永井美那抱住了他,那顫抖的溫暖的身體,至今記憶猶新。但那時矢野重也是國策紙漿的常務董事,隻要永井美那在秘書科工作,他就不能與他發展這種關係。是這種顧慮製止了他。但他現在覺得,連對這種界限都產生可笑動搖的,恰恰是那個戰敗的時代。在頹廢與滅亡的旋渦中,他竭力使自己不要迷失方向。
那時候,她是如何從戰敗後的困苦中掙紮出來,認識了證卷會社的西村亮,成為鶴川的老板娘,矢野重也並不知道,隻是聽她自己說,店名叫鶴川,是因為她在北海道釧路沼澤地看到飛舞的鶴,深為感動,決心從今以後自由自在地生活,於是想到了這個名字。西村亮性格爽朗,不管男人女人都喜歡他,對這個飯店的成功,做出了貢獻。
矢野重也一邊斷斷續續地想著這些,一邊不放心那個算卦先生。從表麵上看,她的態度、動作都很平靜,但他卻覺得她的內心有一種走投無路的惶惑。同時也想知道她“矢野重也”命運的判斷,但他從直感上認為,佐田月子對於初次見麵的自己並沒有說實話。
過去在下田的時候,他曾用自己記得的占卜方法為田弘佐智子算過命,但從卦象上看,她在戀愛、結婚方麵總是沒有好運,他又不好明說。幸好田弘佐智子根本不信這一套,才救了他。他從佐田月子的樣子看,覺得她的困惑和自己當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