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光與漂流(2 / 3)

“夠了,別再幹這種蠢事!”矢野重也咬著牙說,手稍稍鬆了點,輕輕一笑,提醒他說,“算了,趕快跑吧。明白了快走。警察來了可就麻煩了。”

對手目瞪口呆,拿起沉重的錄音機和話筒越牆而去,消失在黑暗中。他們好像有兩個人,奈保子在廚房門看到的那個,是個望風的年輕人。河合悅三、矢野重也都知道他們是治安警察,但誰也沒說破。河合悅三故意說:“最近治安不好。”

矢野重也對進屋的奈保子說:“琉璃也長大了,養一隻大狗吧。”

他們相對無語。看來暫時不能以這種方式見麵了。在上海見麵時也是這樣。過去他們也曾經懷著從此一別再也見不著了的緊張心情,秘密見過幾次。

從河合悅三目前的情況來看,去戰敗前最早轉向、現在是財界領導人的矢野重也家裏密談,是非常不合時宜的。從依然要求保持非法時代警惕性的共產黨、或革新勢力的立場來看,不與矢野接觸,也許是理所當然的。對矢野重也來說,有人嫉妒他作為財界領導人急速崛起,在經濟界的暗流中有人說他不是正統派的領導人,他在家裏悄悄會見左派領導人,肯定對他不利。

矢野重也想,看來隻要是個好漢就可以交往的道理行不通。自己與河合悅三之間已經不是個人關係,中間橫著一道看不見的牆。

遠在可疑男子拿著錄音機偷偷潛入矢野重也大宮前的家之前的一個多月,經濟四團體的一個首領對與他關係密切的記者說:“不知道矢野君是真轉向,還是假轉向?怎麼辦呢,有沒有辦法調查一下。”

這話也傳到了矢野重也的耳朶裏。如果他對那個不放心的首領說:“我根本就沒想轉向。隻是討厭德山助一這樣的人掌握實權的黨。”

肯定大多數人不知道應該如何理解他的話,有人會認為他是愚弄人,從而對他更加懷疑。矢野重也本來就有不怕樹敵等若幹毛病。當知道對手是個卑鄙的人時,怎麼也控製不住自己,非與他幹到底不可,暴躁的脾氣,尤其難以克服。

矢野重也翻譯的阿蘭《教育論》銷售火爆,他也出了名。成為名人之後不久,某私立大學的理事長來找他。這個人對他說,如果能為該大學集中捐一筆錢,可以授予他名譽教授頭銜,並請他出任重建校舍募捐委員會委員長。

“這麼說你是來告訴我,可以用募捐換一個名譽教授?”矢野重也追問時,他頭上的青筋暴了起來。

幸好對方發覺情況不妙,急忙退卻說:“不,不是換,我隻是假設。”

“我不幹,堅決不幹。”矢野重也暴跳如雷,“我已經過了五十歲,最討厭的就是名譽欲。利用人想出名的欲望募集資金的大學,肯定培養不出像樣的學生。我拒絕,絕對不幹。你給我岀去!”

那個理事長倉皇逃走,從此再沒有在矢野重也前麵出現。

在那個私立大學理事長走了之後,一個矢野重也信任的報紙政冶部記者石川來玩。矢野重也關心共產黨和工人黨情報局對日本共產黨的批判在黨內產生的影響以及後來的情況。

共產黨和工人黨情報局與過去的第三國際一樣,是共產主義國際情報聯絡機關,實質上是施實蘇聯世界戰略的組織。這個組織批判八阪良三的“愛黨”的路線,背離了馬列主義原則。那時,矢野重也想起了日本共產黨理論代表福本和夫在莫斯科挨批的事。

矢野重也在日本投降後不久,見過一次剛從中國回來的八阪良三。這次會麵是八阪良三提出的。他曾在八阪良三任所長的產業勞動調查所工作過,可以說是老交情。在中國時,他們也沒有見麵的機會。

八阪良三在飯店的房間裏迎接矢野重也,一見麵就說:“日本現在正處於生死存亡的邊緣。”

他極力強調,戰爭雖然失敗了,但國家不會隨之滅亡。同盟國的管理,是不穩定的,日本將成為各帝國主義與社會主義對立的舞台,有遭受蹂躪的危險。為了拯救日本,國內的各種勢力,應該為國家的完全獨立組成統一戰線。他還說:“我是社會主義者。矢野先生,我完全沒有叫你成為一個社會主義者的意思。你能以一個了解世界動態的民族資本的經營者的身份參加統一戰線就很好。”

八阪良三的聲音依然像以前一樣低沉,但決不缺乏動人的說服力。他最後說:“關於天皇的問題,我的態度是溫和的。應該把天皇製和天皇分開考慮,不能因為天皇問題而破壞統一戰線。”

聽他這樣講,矢野重也突然悲哀起來。他說:“八阪先生,盡管您這樣說,但天皇已經是人,不是現世神。來不及了。”

八阪良三不理解矢野重也對於天皇問題的悲哀,他停下來,不再說話,好像在思索矢野重也說了些什麼,想要說什麼?八阪良三作為政治家,一心想組織統一戰線,沒有時間深入了解矢野重也的悲哀。

矢野重也關心在八阪良三被共產黨和工人黨情報局批判以後,共產黨如何行動,並設身處地地想,如果自己是黨的領導人應該怎麼辦?然而,在九月簽定對日和約以後,被占領時代的政令已經失去效力,但共產黨卻提出了武裝鬥爭的方針。

“這是怎麼回事?現在共產黨的領導人是誰?”

矢野重也不知道共產黨在考慮什麼,問來介紹情況的記者石川。

“德山、八阪良三等人。”

“可是,他們不是反對共產黨和工人黨情報局的批判嗎?”

矢野重也反駁說。他們發表了主要內容為共產黨和工人黨情報局不了解日本實際情況的“所感”,給矢野重也的印象是,噢,共產黨終於有了獨立自主的路線。

“是的。可是蘇聯和中國施加了很大壓力,最後他們改變了主張。”

“德山這個人善於豹變。”矢野重也想起在共產國際批判福本主義時,本來一直支持福本和夫學說的德山突然變臉,否定福本理論,說什麼我本來就覺得奇怪,弄得黨內的同誌目瞪口呆。

他還想起了在武漢會見毛澤東時的情況。當時還年輕的毛澤東對於日本革命的可能性提岀了幾個問題後說:“有建立根據地的可能性嗎?這是開展遊擊戰的基本條件。”

矢野重也不知所雲,反問說:“遊擊戰,是軍事上的遊擊戰嗎?”

然而,日本與中國、俄國在地理條件、社會結構上完全不同。如果強行按照俄國、中國的辦法去做,將是一個大悲劇。

聽記者石川說,日本共產黨內部一片混亂,矢野重也說:“這麼說,日本的革命勢力不會風起雲湧,用不著擔心。”

這是他的真心話,也不是真心話。用不著擔心,這是他作為一個對日本共產黨的素質、工人運動了如指掌的財界領導人的看法。但在他說這話時,心中想起了搞革命時的艱苦鬥爭,還有在革命運動中犧牲的幾個好朋友的麵容。如果日本共產黨在大多數人曆經艱辛剛剛嚐到和平喜悅的今天,發動武裝鬥爭,隻能引起人們的憎恨。

矢野重也的腦海中浮現出德山助一的樣子。他愛說我們的黨有信心,愛擺權威和家長的架子,對矢野重也的攻擊也最猖獗。如今他還是老樣子,沒有變化。在這背後,是他對大地主家庭岀身,名校畢業的知識分子一種本能的厭惡。至少矢野重也有這種感覺。矢野重也想,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然而,如果德山助一沉醉在空想中極力煽動暴力革命會如何呢?聽眼前的記者石川說,德山助一曾經在沒有任何根據的情況下,鼓吹九月革命,一般的人,一笑置之,而那些相信德山助一的黨員、讚成他主張的人,不少人賣掉了房子,為黨的鬥爭籌措資金。

身為財界的一方重鎮,對共產黨內部的混亂有一種安全感,但一想起自己的革命經曆,心裏又難過。

矢野重也內心的矛盾對誰都不能說。

如果非要找一個傾訴對象,那隻有妻子奈保子。但最近一個時期,幾乎沒有與充裕的時殉與她說話。自從他坦白與伊吹苑子生下兒子以後,性格豪放豁達的他也感到,奈保子傾聽丈夫吐露心聲的土壤已經幹涸。雖然奈保子對偶然回家的他依然微笑、親切。

不僅與妻子奈保子的關係陷入了窘境,自從公安機關的人到大宮前的家裏竊聽他們談話的事件發生以後,他不再敢把朋友叫到家裏來。對他來說,如果沒有情投意合的朋友到家裏來喝酒聊天,就不舒服。

與大宮前的家不同,他與伊吹苑子住的四穀的家,客人總是絡繹不絕。這些都是公安機關、警察們放心的人。惟一的困難,是已經上幼兒園的誠也的教育問題。伊吹苑子沒有教育能力,但這也許是件好事,反正客人一來,她忙著招侍,根本沒有時間管誠也的預習與複習。

正在矢野重也考慮如何教育誠也這個本不應該由他考慮的問題時,民法權威田弘太郎去世了。田弘太郎曾給他介紹翻譯工作,在他保釋後潛入地下時,為他在下田找隱居處,可以說是他的恩人。

這是個令人悲傷的消息。他一直在想何時報答自己在年輕時受到的恩惠,但還沒報答,恩人就去世了。

葬禮的第二天,田弘太郎教授的妹妹佐智子來到新國策紙漿董事室表示感謝時,矢野重也想到了一個報恩的主意。他問佐智子,今後有什麼打算?她從美國大學畢業,講一口流利的英語,在田弘太郎到外國大學當交換教授時,一待幾年,她一直當助手跟在身邊。因此她辭去了在國際聯盟勞動機構事務所的工作,也沒結婚,如今大概已經五十多歲了。

在葬禮時,她代替病弱的田弘夫人張羅,指揮家屬對參加葬禮的人表示感謝。矢野重也擔心,在這些事全辦完後,她失去了生活的中心——哥哥,失去了精神支柱,是否會陷入了無依無靠的孤獨之中?他還記得住在教授為他在下田找的房子裏時,走投無路,佐智子來看他照顧他。那時她大概三十歲左右,充滿魅力。

在第二次共產黨事件中,矢躬野重也被捕坐牢,寫了退黨聲明,保釋出獄,重新開始地下生活。他隱藏在下田時,翻譯了幾本法國小說,同時也重譯了阿納托爾·法郎士的小說《苔依絲》。革命運動失敗以後,他每天埋頭翻譯,田弘佐智子的出現,就像《苔依絲》的主人公巴福尼斯眼前跳出的閃著朝陽金色光輝的狼。矢野重也本不是修道士,隻是個在長期的地下生活中,渴望女人的男人而已。

田弘佐智子在下田住了五天,那時,他竭力抑製自己的欲望。現在,當他看到身著喪服的田弘佐智子坐在自己麵前時,不由得懷念起當年的情景。

矢野重也在新建的四穀的家裏,為年幼的誠也在主屋的旁邊,另建了一棟配房。他家每天晚上,客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為了不影響誠也,使他能專心學習,養成沉穩的性格,特意建了這棟房屋。現在,矢野重也正在尋找一位能教育、輔導他的老師。

根據自己幼年時的經驗,傭人們有雇傭思想,總是奉承孩子,連並非傭人的劍師清水忠八也是這樣。自己對這些大人反感,但不知年幼的誠也怎麼想,所以心有疑慮。正在考慮這些問題時,田弘佐智子來了。

她回答矢野重也說:“我還什麼也沒想。哥哥的孩子都工作了,說他們自己照顧母親。現在隻剩我一個人了。”她依然平靜地說,“想起來,我的生活,是以我哥哥為中心的。我覺得幫助哥哥傳播新的法學思想,是我最有意義的生活方式,但哥哥卻早早地逝世了……”

“弘田先生多大年紀?”矢野重也問。

弘田佐智子馬上回答說:“六十三歲。”

這說明佐智子在弘田太郎死後,多次計算過哥哥的年齡。佐智子的回答,果然不岀他的所料。

“我現在也沒有忘記,在我最痛苦的時候,先生對我的幫助。在這‘先生’之中,當然也包括你。”矢野重也開了個頭。接著他又向前探了探身子說,“其實,我剛剛搬到四穀車站附近的新家。與苑子和五歲的長子三個人生活。我是個經營者,生活方式像流氓一樣,每天晚上都有客人,鬧哄哄的。但我希望我的孩子能過上學者式的平靜日子。家裏房間的配置、設計都可以改。不知你能不到那裏去住,想聽聽你的意見。”

田弘佐智子對他唐突的提案莫名其妙,臉上現出奇怪的表情,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我想報答先生的恩情,把我家另建的一棟房子送給你。”

田弘佐智子吃了一驚,沉吟半天說:“這個……,可我今天是來對您參加葬禮表示感謝的……”說完她就走了。

矢野重也回到國策紙漿自己的房間不久,想起了在下田的痛苦生活。佐智子回東京以後,矢野重也離開了教授為他在蓮台寺溫泉找的房子,搬到了河邊一家雜貨鋪的二樓。從這座房子岀來走幾分鍾,就有二十幾家妓院。在搬來的那天晚上,他去了一家妓院。那時候,他好像被什麼東西驅趕著,身不由己。如果硬要說的話,這也許是與自己的過去告別。為什麼要拋棄正直、有強烈的正義感、具有高學曆的革命家的身份呢?矢野重也現在才認識到,那時是自己與理想訣別。也許佐智子就是來告訴他你不是聖徒的金狼。

在那條街道的中間有一條黑黢黢的汙水溝,兩側的老柳樹掩映著妓院的屋簷。夜裏,掩藏在柳樹間的紅色、綠色燈籠引誘著男人。矢野重也多次在那裏待到黎明,怕在光天化日下丟人現眼才回到了隱藏處。

回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心情和光景,覺得那裏有一種可以稱之為蔭翳的頹唐氣氛。這種氣氛與幕府末期一樣,產生了唐人阿吉。想到這裏,他又想起同情阿吉,但又自省說“我有資格在她墓前雙手合十嗎”的田弘佐智子。如此冷靜地審視自己的佐智子會接受我的邀請嗎?他想,我現在在企業界很活躍,她對我的評價,可能與新聞記者們的評價不同吧?失去了哥哥這一精神支拄之後,為哥哥的得意門生教育子女,不也順理成章嗎?

就算是那樣,為什麼會想起下田妓院那蔭翳的小巷呢?年輕時,對他來說,所謂蔭翳,是京都古老的街市、佐久島逃兵村小巷的一種文化的形態,與妓院街的醉生夢死不可同日而語。然而如今想起來,確實覺得下田那裏也有一種蔭翳的氛圍。

矢野重也自問自答:那是因為懷念,把很久以前的老照片塗染為褐色的緣故嗎?不,大概不是。那是因為自己不再相信理想,已經無法區分陽光與蔭翳了嗎?

但是,這不僅僅是自己的墮落。在日本投降戰敗的同時,蔭翳已經從日本消失。

矢野重也清楚地記得,他曾被稱為阪急電鐵株式會社創始人的小林一三邀請去熊野。那是作為經濟同友會幹部開始活動的時候,任命他為電氣事業重組審議會委員以前,小林一三為什麼請他,他自己也不清楚。可能因為小林一三愛好戲劇,而他是《卡門》譯者的緣故吧?

小林一三在日本戰敗前成功地重建了東京電力的前身、東京電燈會社,對能源政策極為關心。他認為日本戰後複興應該從電力開始,所以計劃在以水量豐沛而著稱的熊野川建設水庫和水力發電廠。為了實現這個計劃,他確實考慮應該向東京財界說明情況。

那時,矢野重也和小林一三一起乘電車到和歌山,再乘公司來接的汽車,在白浜溫泉住了一夜,第二天穿過中邊路到新宮,第三天溯熊野川而上。在旅途中,小林一直給他講經營者的思想方法和經驗。小林一三侃侃而談:在被稱為蚯蚓電車的箕麵有馬電氣軌道車興起的時代,在重建東京電燈會社的時代,與前途無量的地道官僚岸信介次官鬥爭的經驗,對今後電力產業應該如何發展……,矢野重也洗耳恭聽。

姑且不說門第,矢也重也覺得小林一三是個純粹的大阪商人,而這是自己沒有的素質。他參考自己在大阪、神戶生活時開辦大眾麵館的經驗,從小林一三的講話中學習經營者應該怎樣思考問題。

小林一三的經驗可以概括為:經營者要有理想,要為實現理想製定妥善的計劃,要忍耐、矢誌不渝、大膽且小心,要發揮精神的指導力量。

從他的口氣可以感覺到他想培養晚輩矢野重也的好心,但矢野重也卻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與前輩小林一三比較起來,自己的幻想太多,連自己都覺得想的太美。

小林一三認為不到五十歲的矢野重也很有意思,較之事業,他更喜歡政治。在目前的混亂期,需要這樣的人,但局勢一旦穩定,他是否還能穩穩坐在經營者的位子上,令人擔心。小林一三對矢野重也說:“我年輕時也是浪漫主義者,寫了一些現在看都覺得不好意思的小說、戲曲。當了企業家之後,封筆了。”

這句話,對矢野重也刺激很大。

矢野重也覺得這次與小林一三一起旅行,印象深刻。但他覺得與小林分手後,探訪熊野古道,更有巨大意義。

參拜完本宮之後,送走回大阪的小林一三,矢野重也決定去看層巒疊嶂、宛若從太古時代洶湧而來的曆史波濤般的果無山脈,探訪被稱為熊野之路的古道。

新綠的時節剛剛開始。古道途中有幾個叫王子的休息處,在這裏可以從不同角度眺望山脈。一個從軍隊複員回來學習地方史的青年說,後白河法皇曾三十三次從京都到熊野巡幸,在休息處舉行和歌比賽,在去熊野的途中舉行這種比賽,意味深長。

矢野重也聽他這樣講,有一種漸入異境的感覺。以前他就預感到,在京都、佐久島,還有他度過青年時代的土地上感覺到的蔭翳,其本源,可能就在神隱居的、被稱為隱國的熊野。

這種預感在獄中讀《古事記》時就相當明晰。坐牢時,最初隻許讀古代曆史書。矢野重也渴望讀書,但他想神話騙不了我,於是開始讀《古事記》、《萬葉集》。

他在學生時代思想上就拒絕這些典籍,但讀起來卻饒有興趣。雖是國家的起源,但接受了馬克思主義洗禮之後再讀,他覺得日本的國家起源從一開始就有很大的矛盾。

神話以大和朝廷與以大國主命為代表的出雲勢力的鬥爭為主線,用現今的觀點來解讀,大和朝廷勝利,但那隻是表麵的勝利。如果從深層次上講,也可以說是大國主命一方的勝利。

因為那裏有日本最古老的文化。不管過多少時間,出雲文化都緊緊扼住大和朝廷的脖子。換言之,決定事物的不是軍事力量,而是文化價值觀的長期威脅。這種影響總是通過夢幻中的“根之國”的價值觀,以蔭翳的形式處處顯示大國主命的影響。

矢野重也站在可以俯瞰果無山脈的王子上,心想以前為什麼沒有發現這一點呢?

如果懂得日本文化的結構,武力對文化的力學知識,與其以說戰爭中的東條英機之流的思想歪曲了神話,不如說他們理解不了神話的愚蠢頭腦,改變了神話的性質。正是這種偽現代主義毀掉了日本。

他們竟然若無其事地宣布,治安維持法第一條“改變國體或政體,以否定私有財產製度為目的組織的結社及知情而參加者,處以十年以下刑罰或監禁”這種與我國固有文化相悖的法律。與這種偽現代思想相比,美國英國遠比當時的日本軍國主義先進得多。

矢野重也一碰到這樣的問題,頭腦就會飛快地旋轉起來。他踏著枯葉,在交織成拱狀的新綠中漫步,任憑思想自由馳騁。走到近露王子叉路口的盡頭,看到了很小的騎著牛馬的牛馬童子石像。童子形象稚拙可愛,好像在思考什麼。這似乎是無限的永遠的象征。而且在看到這石像時,矢野重也有一種超越現實世界的心情。

矢野重也走著走著進入了夢境,他把想像交給踏著枯枝碎葉的腳步聲,在古道上默默地走著。看見牛馬童子時,他聽到了輕輕的說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