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一刻（下） 3
這天，項從德起了一個絕早，帶上簡單的行李，出了家門。
在通往飛機場的道路上，手機響了，項從德接了兩個電話。一個是程冬聲，抱歉地說由於其他事情不能陪同他一起前往災區了。另外一個電話，意外地竟是好久不通往來的邵麗麗打來的。邵麗麗語氣猶豫不定，想跟項從德見一個麵，談一個重要的問題。項從德說電話裏不能談嗎？邵麗麗說不行。項從德隻好說推遲一段時間好嗎？他要出門到西川去了。那邊就失望地輕輕嗯了一聲，掛斷了電話。
黃昏時分，項從德在都成市機場見到了前來迎接的黎正明。好朋友的旁邊站著一個短發齊耳的精神抖擻的美女，是黎正明的妻子嚴莉。黎正明介紹說嚴莉是某黨校的講師。大家驅車進城。這時已經是災後第十天，人們驚惶未定，沿街紮有不少藍色的帳篷。兩個朋友個頭都不大高，隻是項從德結實健壯，而黎正明瘦削清秀。他們不在都成停留，直接奔赴災區川邡。當晚，項從德說明天想先去白蕊所在的小學采訪一下，畢竟是這位英勇的女教師也讓他感動不已。黎正明說：“你怎麼不早說，白蕊在都成醫院裏，聽說要截肢啊！”項從德心中一沉。黎正明說：“她還是幸運的。他們學校，老師和學生都死了不少。”
第二天，黎正明聯係本地的一位詩友做向導，一行三人向受災嚴重的白紅小鎮出發。沿途的道路已經被完全破壞，坎坷不平。越往西，山路越陡峭，景象越淒慘。滿目瘡痍，觸目驚心。在顛簸的山路上，眼前都是坍塌的泥石流、滾落的石塊，遇難者的殘肢，刺鼻的消毒水，還有餘震伴隨左右，一路充滿凶險。難怪不少誌願者無法麵對慘重的災難，心理幾近崩潰，隻好忍痛離開。
經過一個陡崖時，突然，一塊約桌麵大的石頭砸在前方，發出嚇人的巨響。項從德大吃一驚。黎正明對他說：“別怕，這些是常有的事，上次我進山時，車上的玻璃還被砸破了呢……”
他順著詩友手指的方向望去，遠處兩山之間是一塊大空地，地上是高低不平的一堆堆礫石、木頭，一堵堵殘牆。黎正明作為幸存者回憶了地震發生的那個恐怖瞬間。告訴他：“在大地震之前，空地上的這裏曾是一個比較繁華的山間大鎮，鎮上建有一排排樓房，這次地震把整個鎮夷為平地，特別是鎮上的一所小學，有不少孩子，死了……”項從德閉上了眼睛，山好像倒塌下來，呼嘯著，血淋淋的小手從廢墟中伸了出來，向天舉著，他心裏發出一陣鑽心的刺痛。在車子經過處，項從德看見地上有一隻髒爛的書包，被人踩得說不清顏色。但仍帶著生命氣息萎縮在路邊。他們越走越深入，越走也越危險，四圍的建築像麵條一樣耷拉著，或者倒成一攤爛泥。項從德即使有充分的心理準備，也是一陣陣恐懼感襲上心頭。
路途中，黎正明給項從德講了一位教師譚秋千的事跡——譚秋千的遺體是5月13日22時12分從廢墟中扒出來的。救援人員發現他的時候，他雙臂張開著趴在課桌上，身下死死地護著四個學生，四個學生都還活著！後來，譚老師的妻子章蓉關仔細地擦拭著丈夫的遺體：臉上的每一粒沙塵都被輕輕拭去；細細梳理蓬亂的頭發，梳成他生前習慣的發型。譚老師的後腦被樓板砸得深凹下去……當章蓉關拉起譚千秋的手臂，要給他擦去血跡時，丈夫僵硬的手指再次觸痛了她脆弱的神經，不禁慟哭失聲：“昨天抬過來的時候還是軟軟的，咋就變得這麼硬啊！”項從德聽著，感到一股強大的氣流迎麵吹來，那是動人心魂的浩然正氣啊！
黎正明還講了另一個教師武忠權的故事——地震襲來，武老師引著學生從樓梯口疏散，聽到有學生還沒下來時，他義無反顧地從三樓返回四樓，這時樓體突然垮塌，武老師和幾名學生被吞噬……搶險戰士從廢墟中找到武老師的遺體時，已是第二天早上7點鍾。隨後，武老師轉身上樓營救的兩名孩子的遺體也相繼從被掩埋的瓦礫中被找到。在現場的人，熱淚濕了眼眶。因為武老師被挖出來時，身體僵硬，麵部一條很深的傷口，慘不忍睹。雖然當時那一幕已經沒有人能夠講述，但是搶救人員根據挖出遺體的位置以及先後順序，可以肯定地判斷出，武老師已經將兩名孩子護送出了教室，並在身後守護他們。這時災區天空灰暗，冷雨襲來。項從德站在西川那傷痕斑斑的山坡上，聽黎正明講著另一個故事——在救援現場，一個一歲多的小女孩雯欣張大嘴巴不停地號哭，雙手死死抓住抱她的鄰居的肩膀……淚水，鼻涕，全部流了出來。……她喊道：“救——媽媽！救——爸爸！”……地震之後，四天裏，她再也沒有聽到過爸爸媽媽的聲音，也沒有見到過外婆。沒有人告訴她，媽媽在救下了十三個學生後，再也不會回來；而爸爸，依然音訊全無。後來，在廢墟下，求援人員發現老大媽木芳玉，52歲，大半截身體被埋在瓦礫堆裏，還有生命的跡象，原來她正是欣雯的外婆，已經在裏麵埋了三天，求援人員請了醫療隊給她把鹽水掛上。大夫檢查說她雖然渾身冰涼，血管非常癟了，但是輸液以後還可以堅持一段時間，如果抓緊時間挖掘搶救，她還有獲救的可能，現場解放軍戰士正在製定挖掘方案。為了鼓勵木芳玉老大媽救生的欲望和勇氣，鄰居抱著她的小外孫女雯欣說在外麵等著她。又告訴她，她的28歲的女兒連蓉，秀映小學一名老師，在救了十三個小孩子出來之後，最後抱著兩個孩子出來的時候不幸被壓下來的大梁壓住犧牲了，是一位英雄的教師。老大媽聽說女兒因為救了十三個孩子犧牲了，她在廢墟裏用微弱的聲音說：“我很驕傲。”麵對大家的鼓勵安慰，她說：“放心，我一定會堅持到最後一刻的。”然而，雖然求援隊伍日以繼夜地奮力戰鬥，終因為壓在上麵的鋼盤水泥架太多太重，沒能及時救出這位光榮的母親。10時33分，在廢墟現場，老人慢慢低下了頭，再也沒有抬起來。欣雯成了真正的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