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她不是真誠地感謝。”“我”當時就已“敏感”到這一點。但僅僅隻憑直覺,卻並未弄明白“究裏”。為什麼呢?姑娘實際上已經愛上了他,然而,姑娘含蓄的愛意未能被理解,隱秘的心曲未能被洞悉,曲折的愛的表示與愛的“需求”未能得到相應的認同與回報。甚至可以說,也許姑娘的愛的隱衷,由於他的“冷漠”而受到了某種不經意的“傷害”。
或許可以說,姑娘並沒有真病(或者隻是一時的小恙),而僅僅是以暈眩作為一種愛的“試探”……
這在四年之後,姑娘已經結婚並且做了母親,他(她)倆再次重逢時,她所吐露的衷曲中,可以得到“反證”。這段話不妨全文引述:
“呃,要我告訴您嗎?”(她想講出四年前的“隱秘”)“假如那時,在草垛那兒,您是知道的,您要是……勇敢一點……唔,吻我的話……那末我就是您的妻子了……我難道不……喜歡您嗎?真是怪人,急著去打水……唉,您!”
原來,姑娘在那一刻需要的是吻,需要的是愛(以及愛的“勇敢”),可這位“怪人”急著去打水,毫不領會她的隱秘的愛的暗示;難怪,時至今日,四年之後,已為人妻已為人母的她,依然流露出埋怨與責怪:“唉,您!”
豈止埋怨與責怪。當“我”解釋他當時的行為是“聖書”所指示時,姑娘講出了一段頗富哲理的精彩的話:“我們的不幸正在這兒,我們依然想遵照聖書生活……生活,比書本更廣博,更充滿智慧。我的先生……生活完全不像書本……啊……”多有見地而又多麼深刻,對比“我”的機械與刻板、迂腐與教條,姑娘的通達聰慧與明晰睿智躍然紙上,更顯其溫存可愛與率真誠摯。
姑娘所指出的“不幸”具有普遍的意義。是的,多少不幸緣於硬搬書本死背教條——失敗的婚姻如是,又豈止婚姻如是!
“那麼,現在——怎麼呢?還是照聖書生活,啊?”——姑娘“補”上的這一句,更加意味深長,有對於“正人君子”(“我”)刻板教條的友善的諷刺與責怪,有對於“木已成舟”的婚姻現狀的無可奈何的揶揄與歎息,有對於失之交臂的珍貴愛情的深沉的惋惜與留戀……
現在輪到“我感謝她”了,作者說,這感謝“是真誠的”——姑娘講出的生活的真理使他明白了許多東西,頗受教益;姑娘剖露她當初真純的愛,使他深受感動。這一切,使他(作品中的“我”)不能不對姑娘表示真誠的感謝。
僅僅是感謝嗎?“幸福離我如此之近,我幾乎抓住了它溫暖的手。”對於本該屬於他卻“不慎”失去的幸福,他心中有著深深的悔恨與淡淡的哀傷。從整篇文章充滿感情的追述中,讀者不難體察這種情緒。
他“迷信”聖書和英雄的迂闊之舉雖然不值得譴責,但他失之交臂的愛情卻值得同情,值得惋惜。
姑娘愈是率真可愛,這同情與惋惜就愈是深沉與強烈。
而這一切,就叫著藝術的感染力。它來自作者娓娓動人的敘述與頗帶情感色彩的語言的魅力,來自作品中靠環境描寫與景物描寫所營造的氛圍。甚至文中兩次重複姑娘關於“那草垛就是金字塔”的比喻,兩次重複遠處有人悲涼地歌唱“哎,為什麼你背叛我?”,這些都並非閑筆:前者顯示姑娘的天真可愛,後者“預示”愛情的“不祥之兆”,於人物性格,於心理氛圍,都起到了烘雲托月的陪襯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