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你可聽到那串風鈴的聲音 18.你可聽到那串風鈴的聲音?
我心裏動了一下。我想,掛在老人窗口的那串風鈴一定響了。
她是一位母親。她的兒子,曾經跟我一樣,也是一位電台節目主持人。可是,一場意外的車禍,奪去了他寶貴的生命。從此,這位母親萬念俱灰,痛不欲生,整日將自己關在小屋裏,捧著愛子的照片默默地流淚。
直到有一天,她無意間打開收音機,偶然地,聽到了我的聲音……她打電話告訴我她今年已經六十六歲了。這讓我很吃驚。我從沒想到我所主持的青春熱線節目居然還會吸引這麼大歲數的老年人。她說:張好啊,我真的很喜歡你的節目——每天晚上,我隻有聽過你的節目才可以安穩入睡,比吃任何藥都靈呢……我在電話線的這端矜持地對她說“謝謝”,正如我對成千上萬寫信給我或打電話給我的觀眾一樣有禮貌有分寸而且很客套。
她第一次打電話給我是在一個有風的晚上。風將我掛在窗口的風鈴吹得叮當作響。她聽到了,說,那風鈴聲可真好聽,跟你的聲音一樣呢……那之後她便經常打電話給我,很羅嗦,幾乎每次都會強扭著人東拉西扯地嘮上老半天家常。最初,我還可以耐著性子去忍受她無休止的嘮叨。
但久而久之,我便有些不耐煩了。我對她總是沒有時間限製地來占用我的工作時間而感到非常不滿。
有一晚我正在緊張地趕寫雜誌社的一篇約稿,她的電話又一次不期而至。我寫作時最痛恨被別人無端地擾亂思路,因此很委婉很客氣地告訴她:真是很對不起,我今晚正忙著,咱們改個時間再聊好不好?
我以為我這樣就可以讓她感受到我對她的拒絕,卻不料她競死死握著話筒不肯放鬆,緊迫緊問:那改到什麼時間?你什麼時間才有空?我再打過來……我覺得這個老太太實在不知趣得很,而我對她的忍耐也的確達到了極限,便隻好冷冷地說:以後再說吧。掛斷電話。
沒想到幾分鍾後她的電話再次打了過來:張好,我……是不是很煩人啊?
我極小心地在腦海中選擇著詞句:大媽,我真的很忙啊——桌上有幾百封信要回,雜誌社在催稿,而我的節,目還沒選好音樂碟……我真的沒有時間陪您說話的。您……可不可以在您想說話的時候,找您的家人多陪陪您呢?
老太太在電話那頭怔忡了很久,才幽幽地告訴我:我……已經沒有任何家人了。我一下子呆住了。
也就是那天晚上,在溫柔的夜風的吹拂下,我聽到了老人給我講述的,關於她和她兒子的故事——老人一生命運多舛。她很晚才結婚。可是她的丈夫在“文革”時卻又被打成了“反革命”,慘死在“牛棚”裏。而那時,兒子才剛滿周歲。二十多年艱難而漫長的歲月裏,老人那麼精心那麼細致地哺育著自己的孩子,苦巴巴地供他讀了大學,又成為一家電台的節目主持人。誰想到他才二十五歲,就走了…而現在,老人隱忍著內心所有的傷痛,緩緩地告訴我說:我活下去的惟一理由,就是在每年清明時節,在兒子的墳前,添一把新土,獻一束白花……老人在講述這段故事時,語氣平靜得如同夏夜緩緩飄過的輕風。可我……卻那麼真切地感受到了那掩藏在她內心深處的,永遠無法抹去的哀傷和疼痛。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也曾眼睜睜看著我的親人們,一個個離我而去。我知道一個人遠離了天倫之樂,孑然一身活在這世上是何等的孤苦和無助。我同樣知道一個白發人哭黑發人,又是怎樣的悲酸和無奈。我決定去看看她。
老人的家在距城裏很遠的一座小縣城。我費了好大的周折才找到她的住處。我沒想到一個才六十六歲的人竟然已經如同八十歲那般蒼老而衰弱了。她顫顫巍巍地站在那裏,雙手在空中摸索了好半天才抓住我的手,她的眼睛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了。
那天我陪她坐了很久很久。當我知道她最喜歡聽郭蘭英的那首《南泥灣》時,我唱起了這首歌。這時,老人悲戚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真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