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永不放棄的親情 21.舍棄(2 / 2)

我被判了六年刑期。

妹妹來看我,勸說我要好好改造,爭取早日出去,出去了還可以做一番人生。我苦笑,說那次上學還是上班的抓鬮就已經決定了我的命運,我認命了。妹妹急了,說道:“那次抓鬮,你跑出去後,媽媽和哥哥都去追你,我把瓷罐裏的另一個紙條也打開看了,那個紙條上寫著的也是‘上班’,是媽媽作弊了,不是你命不好,你不能向命低頭啊……”

多年前,母親就已經將我舍棄了啊!我僵愣著,不再有淚落下來,我已經成了一個被抽空血液的軀殼。

母親來看我,帶給我一對護膝,說我有關節炎,特意為我縫製的。我把護膝推還給母親,說道:“我沒有母親,你以後不用來看我了。”

刹那間,母親蒼老了許多,望著母親流著淚、佝僂著身體走開的樣子,我心底生出一種快感。

我心裏,從此割掉了母親這個詞,我不再有母親。

哥哥還是常來看我,每次來都帶著那對護膝,我發現,每次,那對護膝都會變厚一些,哥哥告訴我,每次護膝被退回去後,母親都要再縫上去一層。我暗想,多少層也暖不了我的心了。

六年後,我出獄了,心裏卻已經結滿了堅冰。已經是一家電子公司副總經理的哥哥表示要幫助我,我拒絕了。已經是一所學校老師的妹妹說母親想我,我讓妹妹轉告母親,說我早就沒有了母親。

我選擇了都市,和朋友開了一家小吃,一年後,我自己的飯店開張了。有了錢,不愁了溫飽,心裏沒有上大學的疼痛卻越來越劇烈,記憶便常常回到那個決定命運的抓鬮的日子,對家鄉的想念和對母親的怨恨也便越發強烈……哥哥和妹妹仍會不斷地來找我,告訴我的無非都是母親很想念我,盼望能見上我一麵,並說著,母親每天都到村頭的路口去張望,蒼老了許多等等。我依然冰冷地拒絕著,但每次拒絕後,心底都好像有刀劃過,那刀口總是讓我想起兒時母親為我蓋被子,抱著生病的我氣喘籲籲送鄉醫院的身影。

最應該記住的最容易忘記,誰記得母乳的甜美滋味。母親成為我夜不能寐的想念和疼痛。

一天,妹妹打電話來,說她在家鄉的小村,在護理母親,母親得了很嚴重的病,卻怎麼都不肯去醫院,隻是總念叨我的名字,很想見我一麵。

我冷漠地說道:“我在忙著賺錢,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可放下話筒,我卻感覺思緒飛出了身體,離開了大腦,飛向家鄉那個小村,有冰涼的液體滑出我的眼眶。那一晚,我喝得酩酊大醉。

幾天後,妹妹找到我,臉色抑鬱。我不耐煩地說道:“有什麼事快說,我還有事。”

“媽快不行了,她說她想見見你。”

我心裏咯噔一下,嘴上卻堅硬著:“我沒有媽。”

妹妹卻自顧自地說著:“我這次回老家,鄰居的老人告訴我,哥哥是爸和媽收養的……”

一我剛剛出生的時候,哥哥也正好出生在小村的另一個家庭。當時,那個家庭的女人生產哥哥時大出血而亡,那家的男人抱著哭叫不停的哥哥找到母親時,母親就把哥哥收留了下來。我和哥哥兩歲多那年,那個家庭的男人和我的父親在一場大火中,因為搶救公物雙雙而亡,母親就帶著我和哥哥,還有小妹一起生活……時光和思維驟然停止,我如被電擊般怔呆著,世界在我身邊空茫著、膨脹著……母親從未舍棄掉我啊!當選擇被逼上割舍,當割舍的是心的一部分,那舍棄是貫徹心骨的疼痛啊!而割舍掉多少,都有浩蕩的愛留下來!而我卻用自己的無知、淺薄、狹隘傷害著自己,也傷害著母親。

我瘋了似地奔向火車站,第一次感覺到,再快的火車都趕不上心的速度。在心底不停地禱告,禱告上天能給我和母親多一點的時間……可還是晚了,當我趕回家鄉的小村,母親已經埋在了黃土下麵。撲跪在母親的墳頭,一捧一捧給母親的墳添著土,淚也一滴一滴地落著。我不知道,這些年來,母親忍受著怎樣的疼痛和煎熬,自己的淚是不是還能夠潤澤母親被誤解的心靈。捧著母親為我縫製的那雙護膝,我將頭一次次磕下,心裏一聲聲叫著:“媽媽,媽媽……”

可我,再喚不回母親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