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夜裏,她都靜靜地躺在天明的懷抱裏,象一條漲滿了風帆的小船,在愛的海洋裏漂浮。她幸福得常常輕聲啜泣。
這些天,倩如一次也沒來找過他們。不知道她為什麼不來。靜雅來過幾次,是以保健醫生的身份,來檢查吳珍的身體。
吳珍從未發現這兩個女人同天明有什麼感情上的糾葛。她淹沒在愛的波浪裏,已經看不見任何人的痛苦了。她歡樂,象個孩子;她年輕,如同少女。她生命的力量全部集中在這些天,象多年集蘊芳姿的鐵樹,在一夜間開出最美的花,而花謝之時,也便是她生命枯萎之日。
這一天終於來到了。
白天,陰雲四合,吹起了颯颯的冷風。她還是在故宮筒子河邊站立了幾分鍾,望著那巍峨的角樓,仿佛聽見了簷下的鐵風鈴叮當的聲響。
回到家,她就感到分外的疲乏,體溫也升高了。白天明立即請童先生給醫院掛了電話。林子午、袁亦方、袁靜難都急急趕了來。吳珍已經衰弱地昏睡過去。
注射,輸氧,輸液,一直到半夜時分,她才醒來。她疲憊地睜開眼,在柔和的燈下,看見俯在床頭的天明。她微笑了,輕輕地說:“我,把你嚇壞了吧?”
天明輕輕地搖搖頭,不讓她說話。
守睡在外屋的靜雅聽見聲音,起來走進屋裏。吳珍向她笑笑,疲乏地說:“謝謝你。我隻是累了。睡一覺就好的。你去休息吧。”
靜雅溫存地笑笑,走到她身邊,量量她的脈搏,看一眼天明,對吳珍說:“您好好兒睡一覺吧。”就輕輕走到外屋。她的心沉下去了。她知道那時刻正在臨近。她悲戚地坐在沙發上,默默地等待著。她已經沒有力量再幫助她了。
吳珍輕輕抓住天明的手,用歎息般的聲音說:“你的手多熱呀,撫摸我吧,焐焐我的胸口,我覺得有點悶。”
天明坐到她身旁,用手輕輕按摩她溫熱的胸脯,碰到了她的雞心墜。
“給我把它摘下來。”吳珍說。
天明摘下雞心墜,放到她手上。她笑了:“這上麵有我的照片,多醜。裏麵,有我的頭發,你戴上吧。別忘了,你曾經有個又老又醜的妻子。”
她抖抖地把雞心墜給天明掛上,躺在床上喘息了一會兒。
天明溫柔地撫摩著她,輕輕地拍著她,象哄一個嬰兒。
“扶我靠起來。”吳珍說。
天明輕輕地抱起她溫熱柔軟的身體,讓她靠在自己懷裏,把柔軟的棉被蓋在她身上。
“把我的頭發撫平吧,亂了不好看呢!”吳珍又說。
天明用手指理平她的長發,又捋捋飄在她白皙的額頭上的發絲。
“這些天,我,可愛嗎?”她喘息著說。
“嗯。”
“美嗎?”
“嗯。”
歎息般的聲音:“你,多好畦!給了我,幸福。”
“這樣睡一會兒吧。”天明抖顫的聲音。
“你哭了?”吳珍側臉仰望著他,“我隻是累了,睡一會兒就好。”
“嗯嗯。”天明點著頭。
“吻吻我,我要睡了。”
天明輕輕吻著她的長發,她的額頭,她的嘴唇。
“外麵起風了?”吳珍又問。
“嗯。”
“風……落葉……含羞草……”吳珍微笑著昏睡過去。
天明一動不動地擁抱著她,把臉貼在她柔軟濃密的黑發上。
“海……小船……咱們倆……”吳珍又在喃喃細語,“波浪……托著我,我抓著你……咱們在雲裏飛……”她突然睜開眼睛,用力側過臉,仰望著天明,好象要把天明印入自己永存的記憶之中。
風,輕輕地驅走了暗夜,把青色的曙光撒下大地。窗口已經漸漸地發白。
吳珍忽然輕輕地抖顫起來,眼睛開始變得迷惘,目光也開始散亂。
她喃喃著:“抱緊我,抱緊我,別讓它把我搶走。”天明無言地擁抱著她,把她那漸漸僵直的身軀緊緊地攬在懷裏。
吳珍用力地睜大眼睛,喃喃著:“多好,我,回來了。祖國,故鄉……”她用力地抬起頭,把臉貼在天明臉上,甩歎息般的長長的聲音說,“天明,我,愛你,愛你……”漸漸地垂下了頭。
天明依舊抱著她,抱著她。沒有一滴眼淚,沒有一點聲音,臉貼在她柔軟的長發上,一動不動……
站在門口的靜雅,靠在門框上,默默地流著淚。急急地趕來的童先生,見到這情景,一下子呆住了,象凝固般地佇立在屋中。
沒有一點哭聲,沒有一絲悲泣,吳珍的靈魂在這溫柔的靜默裏悄悄飛旋在屋裏,隨著吹拂過故土的風升上祖國的長空……
直到林子午、袁亦方等人趕來,要把吳珍的遺體平放到床上的時候,白天明才如夢初醒,瘋了似地搖晃著肩膀搪開大家的手,滿臉是淚地喊著:“不,不不!珍姐你不能走,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