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3 / 3)

袁靜雅不說話,隻是呆呆地看著他,心裏湧起一股酸楚,眼淚慢慢地彙上眼眶。

她輕輕地說:“別說了,別說了。我相信,相信你,我感激你,非常感激你。你能這麼長久地,這麼好地看待我,多麼不容易呀!我尊重你的感情,也應該回報你同樣的感情。可是,我不能欺騙你,也不能欺騙我的心。我想過,已經想過不止千百次了。我,是不是愛你?”

“你,你想的結果呢?”白天明怯生生地問。

“沒有,沒有結果。不不,我說不清,說不清,原諒我吧。也許我對這個問題,還要思考……”

“我等著,等著你想清楚。”

“別,別再問我。”她背轉身麵向樹幹,頭埋在雙手裏。

一兩隻歸巢的烏鴉吵著飛掠過柏樹林。遠處,有人在直著嗓子吼歌:“不知道為了什麼,憂愁常圍繞著我……”風吹著柏枝沙沙地響。靜雅在哭泣,把自己的煩悶、痛苦哭出來。愛情得不到回報,是痛苦的;尋覓不到愛也是痛苦的;麵對一個愛自己的人,卻無法弄清自己對他的感情更是痛苦的。隻有草率的人,視人生為兒戲的人,才會到處施舍熱情。嚴肅的人在傾聽自己心聲的時候,怎麼能不為自己心曲的不流暢的旋律而痛苦呢!

白天明惶惑了。他從未想到過靜雅會如此回答自己。他設想過靜雅的答案,很簡單,接受自己的愛,或是拒絕。再不,就很有自尊地回答,讓我考慮一下吧,過幾天回答你。可他沒有想到,靜雅這樣坦率地把自己的心呈獻出來,說她想過千百次而不能回答,她也苦惱。她苦惱自己的無法判斷。也許,從理智上說,自己同靜雅結合最為順理成章。她一定也覺著這結合是很合理的。醫院裏同事們的流言,未嚐不是善意的期待。但是,愛情並不一定都是很有道理的。她的苦悶,說出了一個事實,鐵的事實,就是,她還不愛自己。但她不願這樣想,或者根本就沒有這樣想過。她承認或者起碼不否認我們結合的合理性。但愛情不是數學,也不是醫學,它不按世界物質運動的規律辦事。她的感情告訴她,她還在愛與友的邊界徘徊。於是,她苦惱,她煩躁。她畢竟是真誠、善良的。她不願傷害我,不願欺騙我,也不願欺騙她自己。她是應該受到自己敬重的。

白天明雖然內心產生過兩次熱愛的衝動,但畢竟一次也沒有付諸過實踐。他還沒有同任何女人一起走過愛情的途程。這時候,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懊喪,但又覺得輕鬆,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擔。無論如何,十幾年堆積在心頭的話,今天是說出來了。她並沒有拒絕。自然,她也沒有答應,甚至也沒有說哪天才能給予明確的回答。但說出來,就是一個進步,一個突破。讓歲月作出結論吧。

他們踏著星月走回家,路上,車上,誰也不說話。上下車,過馬路,他都挽著靜雅的手,這是他生平第一次主動地挽著女人的手。但是,一點兒也不激動,一點兒也沒有神秘感,甚至心裏連一點震顫也沒有,平常的如同挽著鄭柏年的手。靜雅也沒有任何拒絕的意思,她似乎一點兒也沒有覺察到是一個愛自己的男子在挽著自己的手。

天呐,還有什麼比這更雄辯地說明他們的關係。是的,一切好心的人,都盼著他們結合。能不能遂了眾人,也遂了他們自己理智的願,那隻有讓時間去促進,去彌合,去考驗,去完成了。願他們幸福。

白天明木然地回到家。街道居委會的郭大娘遞給他一封電報,說是郵遞員送了兩回,你都不在,我們就蓋了街道的公章,替你收下來了。快瞅瞅,好象是打國外來的,準是你姐姐來的,別誤了大事。

白天明回到家,拆開電報,見是:“珍即歸京,行期另告。綿綿心意,促膝傾談。”

他的頭“嗡”一下脹大了。她回來可怎麼辦呢?

可是,那倩影、那聲音又頑強地浮現出來。吳珍穿著紫色的薄呢大衣,踏著黃葉向他走來,走來。歎息般的聲音在屋裏回蕩:“天明,我愛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