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3 / 3)

國華還沒有說話,魏旭之就連連搖頭,嚴厲地看著玉敏,說:“不,不,聽,我的。”他又看著玉敏,說,“到屋裏,把桌上的包,拿來。”

玉敏點點頭,走到屋裏,取出一個紅綢包,交給魏旭之。魏旭之用右手打開包,裏麵包著一對紅燭。

“點,起來!”他說。

玉敏不敢違拗,把兩支粗粗的紅燭點著,看著老爺子,按照他目光指示的方向,把燭火放在堂屋正中靠牆的條幾上。

魏旭之又抖開一張紙,見上麵寫著兩行字:“相親相愛,不棄不離。”他把紙交給國華,讓他在條幾上壓住紙的天頭,使那紙垂下來成為一幅條幅。

看著兩個年輕人做完這些,他又伸出右手,讓兩個年輕人的手握在一起。

他抓著那兩隻手,莊嚴地發出口齒不清的命令:“我主婚,你們,結婚。要白頭偕老。跪下。”

兩個年輕人跪在他的麵前。

老人又說:“念!”用下巴頦兒指指那條幅。

“相親相愛,不棄不離!”

老爺子笑了。笑得一部長髯在胸前抖動。

他凝視著兩個年輕人,慢慢從衣兜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玉敏,輕聲說:“明天,早晨,再看。”

他用力看著他們,仿佛要把他們收入眼底,溶入心頭。然後,微笑著說:“去,休息吧!”

玉敏說:“那您?”

魏旭之什麼也不說,隻是笑著搖搖頭。

玉敏和國華把他推到臥室,扶到床上,讓他睡下,告訴他,如果有事,就拉一下床頭的繩子,那裏拴著一個小鈴擋。

魏旭之不說話,隻是笑,笑得象個孩子。他伸出右手輕輕地撫摸著玉敏的臉,又示意國華彎下腰來,輕輕地拍著他的頭。然後,右手揮動幾下,讓他們去休息。他始終笑著,可眼裏卻湧出了淚花。

兩個年輕人,彎著腰看了他一會兒,才悄悄地轉過身走出屋子。

在玉敏的臥室裏,兩個結婚了一個多月,卻第一次在一起的夫妻,沒有一點睡覺的意思。他們被老人突然的行動弄得莫名其妙,又為這古老而莊嚴簡樸的合巹儀式所激動。他們反複猜測著老人的心理,又盤算著今後該怎樣更好地照料老人的生活。

玉敏忽地想到舅舅的那封信。他為啥非要等到明天才讓啟封?她忽然感到神秘和興奮。

國華卻陡地生出一種恐怖感,急急地說:“快拆開看看,別有什麼意外。”

“不會的。”玉敏嘴裏這麼說,心裏也有些犯疑,急忙撕開了信封,抽出信紙。

國華搶過來,展開信紙,見上麵用毛筆寫著:

立遺囑人魏旭之謹以至誠書遺囑於左。

吾年老病殘。於國於家。難效弩殆。今自願謝世。與他人無涉。所遺房產存款。均留吾甥沈玉敏。所遺典籍。呈獻國家。唯願甥女及甥婿。相親相愛。不棄不離。勤儉好學。報效國家。是所至囑。

魏旭之親書一九八二年×月×日

兩個年輕人彼此凝望了片刻,同時轉過身來,奔向魏旭之的臥室。

魏旭之老人的右手慢慢垂到地下,“砰”一聲,掉下一個小玻璃瓶。

玉敏和國華一齊撲到他胸前,高叫:“不,舅舅!”

袁亦方和林子午還沒有休息。他們在林子午辦公室裏起草給上級的彙報。自從《××日報》發表了那封信之後,新華醫院的麵貌有了很大的變化。他們希望上級來看一看,並且及早考慮誰來替代鄭柏年的空缺。他們以為白天明是合適的人選,請上級定奪。寫完彙報,兩人莊嚴地簽了名。

他們剛想坐下來好好談一談,玉敏忽然淚流滿麵地闖進屋裏,喊道:“舅舅,吃了大量的安眠藥!”

兩個人立刻跳起來,奔向急診室。

經過搶救,魏旭之終於從死亡線上走回人世。但他虛弱得很,隻是閉著眼躺著,不理睬任何人的問候與關切。

袁亦方在他床前坐了很久,直到夜深時分才悄悄站起來,對著閉眼躺在床上的老友,長歎一聲,自言自語地說:“唉,老糊塗蟲!”

“你才糊塗!”魏旭之突然睜開眼,用含糊不清的口舌輕聲說,“我死了,大家輕鬆。你,何必又讓大家背上我這包袱!唉!你呀,老糊塗!”

袁亦方愣了,看看那個剛剛活過來的朋友,長歎一聲,又無可奈何地輕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