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做夢了,我得好好玩兒一年。明年再說生孩子的事兒。”
倆人笑著,象情人般挽著手臂,在夜的市街上走回家去……
這時候,林子午正坐在小車裏,親自把梁曉晨和梅梅送到袁亦方家。
老爺子今天分外高興。他把曉晨和梅梅接到自己家裏,請她們母女吃飯,順便把調令和戶口準遷證交給曉晨,並告訴她,在柏年的疾病麵前,所有的人都似乎良心發現,連安適之也拚命地奔跑,給她解決了戶口和工作調動問題。看來,我們民族傳統的美德,深深地植根於人們心中。隻不過有的人這種美德被一層灰燼掩埋住了,一旦遇到危難,在重大事情麵前,那灰塵就被吹走,顯出心靈中正義的光。他勸曉晨,要不念舊惡,忘掉適之從前給她的困難,他那是一時糊塗。人,過而能改,還是好的。
曉晨什麼話也不說。她從未把安適之給自己的上級打小報告,說自己曾經支持反對“革命衛生路線”的人這回事記在心上。雖然她因此而在外地生活了七年,她也沒有一點怨恨。有多少夫妻兩地分居?有多少牛郎織女?她隻不過是其中之一。她記得很清楚,一九七五年,四屆人大開過以後,她負責采訪醫務界的情況。由於她在一篇通訊中報道了新華醫院研治冠心病取得了成效,肯定了袁亦方、鄭柏年,而引起當時的衛生部長的不滿。當時新聞界的負責人曾要她修改那篇文章,以適應“反擊右傾翻案風”的需要。她堅持不改,這就觸犯了上司。此時,上司又接到安適之寫的新華醫院革委會的報告,說梁曉晨幹預醫院內部的“革命”,支持“資產階級反動衛生路線”即“貴族老爺路線”。於是,她被派往西南邊疆,而鄭柏年又重下幹校。在分手的前夕,魏旭之給他們兩人主持了婚禮。新婚後的第二天,他們就各奔東西了。
七年的分離,固然使她痛苦,但也使她變得更堅強。西南高原的風吹硬了她的翅膀,她更加成熟了,也更加熱愛在困難時結識、結合的丈夫。她並不感到不幸,而是覺得找到這樣的伴侶是一生最大的幸福。沒有離別,便沒有相聚時的歡樂。沒有時間、空間的考驗,也便體會不出愛情的堅貞。時間與空間,不獨對於手寫的、演出的藝術是至關重要的,對於愛情這門人生的藝術也是頭等重要的因素。真正的愛情會超越時空,在永恒的王國裏飛翔。
她是寬容的。一切善良、正直的人,心都是博大的。她不但不記恨安適之,反倒感謝他的成全。畢竟由於他的奔走,自己才終於又回到丈夫的身邊。是的,丈夫的生命已經不久長了。那就讓這不長的歲月,過得更充實,更美滿,用愛與溫存填滿每一秒鍾吧。
街上,行人如織。夜間九點半到十點半,是北京夜的市街上最後一次人來車往的高潮。
曉晨摟著梅梅,下巴蹭著女兒柔軟的濃發。她的心充滿苦與甜。她知道,她生活中二個更新的、更難的階段到來了。她以悲壯的心情,迎接這新的生活。
故鄉的人們呐,你們都是朋友和同誌。她凝視著車外的人流,默默不語。
汽車在夜的市街上,在明亮的燈火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