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 3)

文化大革命席卷我們的學校是1966年的仲春,記得當時有一個中文係的教員,據說是裏通外國的特務(大概是有海外關係),不知怎麼回事,那天上午中文係的學生潮水一樣地推著那位老師向教學樓湧去,老師的眼鏡在地上被踩壞,手表掉在地上都無法撿回;時間不長,好像就是什麼“5·16”通知,全校師生聚集在操場上,像開運動會一樣,圍成圓圈,把一些所謂的黑幫分子由20歲左右的年輕小夥子架著胳膊進行接力賽,記得當時還有一位50多歲的女老師,其慘狀真是目不忍睹。現在想來真是對人性的極大摧殘,對人格的極大侮辱,當時的自己身在其中,不知所措,極其恐懼。

1966年的“8·18”是毛主席第一次接見紅衛兵的日子,證明了毛主席對紅衛兵的支持,對文化大革命的支持。此後席卷全國的大串聯開始了,我們是9月初去北京串聯。上火車時不開門,我們是從窗戶裏爬進去的,一路上看到的是人頭的攢動,田野的蕭瑟,本應是豐收季節,但看不到豐收的景象。被盲目驅動的我們坐在火車上,竟覺得自己是在革命。

記得火車行到包頭站,上來了一群十一二歲的小學生,其中有一位六年級的小學生(光頭),說話的聲音竟是女孩子,她興奮地告訴人們:她媽媽希望她是個男孩,於是她就把頭剃光了,女扮男裝。我們“大串聯”的第一站是鄭州市,下車後住進了一所小學的教室;當時我去上廁所,明明白白寫著“女廁所”,進廁所後竟然看到一個“光頭”在蹲著,嚇得連忙跑出來。後來“光頭”出來了,竟是被紅衛兵剃了陰陽頭的女教師。

到鄭州後,記得很多商店都關門不上班,還有一個商店據說是鄭州最大、最好的商店,也被紅衛兵砸了,一些漂亮的布匹被焚燒了,鐵皮暖水瓶被砸了,商店被熏得黑黑的,街上的小吃鋪都成了紅衛兵接待站。

9月上旬到了北京,等待毛主席接見,住在一個劇院的戲台上,男女混合,看到的盡是××演員是修正主義苗子,宣傳封資修的東西,有演員演出的劇照,上麵打著紅叉。剃光革命頭的女孩子,勾肩搭背地和長頭發女孩在街上閑逛;猛看見“男女”這樣親近,從窮鄉僻壤去大城市的我一時還難以接受。

想想那個年代,雖已過去近40年,似乎很遙遠,但一想起來,那些畫麵又是如此地清晰可見,真像章含之寫的“隨風飄去的歲月”。

現在回過頭來看,真是瘋狂的歲月,摧殘人性,侮辱人格,是摧毀真善美的年代,當年的我們被盲目驅動,以為自己在捍衛黨中央、保衛毛主席呢,在搞革命呢,想來真是可笑、可悲。

現在,中國社會的安定團結、經濟繁榮、國家的強大富足、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比任何時期都好,那些瘋狂的歲月真是隨風飄去了。

心底的畫

記得六七歲時,就特別盼望春天。喜歡高遠的藍天,五彩繽紛的大地,更喜歡燦爛的陽光,涓涓的小溪。小時候的家在一個高台上,高台下有條小河,流水的時間少,幹涸的時間多,河兩邊是村民的莊稼地。因為離家門近,大部分村民種的是蔬菜,栽的是果樹。慢慢地,河兩邊就成了村民們一家一戶的果園或菜園了。春天一到,各種蔬菜一天一個樣的拔苗,各種果樹一天一個樣的變色,那種美像一幅畫,永遠地留在了心底。

初夏,沿河向西走三四裏地,便是家門的小河彙聚大河的出口,地名河口。在那裏可以看到水天一色的美景,還可以看到沿高山腳下流動的緩緩的波浪,沿河岸的柳樹、白楊樹像綠色的屏障把河水和莊稼地截然分割。依屏障遠眺,連片的茄子地、辣椒地、西瓜地間種的黃瓜、大蒜及各種蔬菜榮榮生長;大片的玉米小麥綠浪翻滾;特別是辣椒地裏套種的鳳仙花,俗稱指甲花,高約一米,樹冠大而圓,花葉繁密,紅紅火火地招惹著小媳婦兒,大姑娘們。因為用它的花、葉、稈可以包出紅指甲。小時候常讓媽媽給包紅指甲。為了讓紅指甲的顏色持久不退,要把鳳仙花的花葉稈與明礬、鹽、蒜放在一起,搗成泥,然後放到指甲蓋上,用向日葵的葉子包住,用線紮緊,每天晚上睡覺前包好,一夜手都不能動,第二天取掉,連包三個晚上,指甲就成深紅色了。那是小媳婦兒、大姑娘心中的美,也是小女孩兒向往的美。

那幅河灣圖和美甲的過程及心情至今仍藏在心裏沒有褪色。

小院的風景也深藏心底。

那是上世紀50年代中期,我家的小院也是五彩繽紛的。院的東南角有棵杏樹,杏子甜而大;東邊和院子中央有兩棵大梨樹,春季一到,粉粉的一樹杏花,在春光中搖曳吐芳;後來居上的梨花,如雪似霞地在頭頂上遮光、蔽日。不幾天,落英紛紛,似雪花飄落,美不勝收。我常常在門檻上看不夠它們的輕盈飄逸,那幅如雪似霞的畫,印在心海,至今不枯。

春夏之交,綠葉柔嫩閃亮,特別是月圓的夜晚,坐在門檻上,托腮望月,那種美無法說出,心似有淡淡的憂傷,又有柔柔的溫馨,還有清清的涼爽,有一種青春的萌動。時至今日,還能感受到那種韻味,讓人回味無窮。

哦!留在心底的永不褪色的畫。

馬蓮草

可能是茶喝多了,快午夜12點了,還沒有睡意。看《桂花雨》中有一段話:“故鄉,漸行漸遠;桂花亦香亦甜。桂花雨,飄落在思鄉的夢裏,思鄉的夢便浸透了桂花的香甜。桂花香飄得有多遠,思鄉的情緒就有多深。”

我是北方人,不熟悉桂花,因為桂花樹喜溫熱,喜潮濕,北方幹燥寒冷,不適合桂花樹的生長。但在南方旅遊時見到過桂花樹。桂花有銀桂和金桂,銀桂開白色的小花,金桂開金燦燦的黃花,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清香悠長,樹冠圓潤闊大,形態婀娜,給人以美的感受。

《桂花雨》中的鄉思,令人感動。它把我拉回到黃土高原的故鄉,那裏雖沒有桂花的幽香清雅,但黃土地上的馬蓮草毫不遜色於桂花。她是另一種風格的花,她具有頑強的生命力。生在幹旱貧瘠的土地上。春寒料峭,她的嫩芽頂破還有點冰淩的凍土,把春的信息最早告訴人們。幹旱無雨時,她的葉子綠中泛白,仍在挺著身子向上生長,該開花時照樣頂著火辣辣的太陽開出白中泛藍的花朵,在風中搖曳,向人們昭示著頑強的生命。她像黃土地上的山妹子那樣,沒有豔麗撩人的色彩,沒有水靈細嫩的膚質,但她有黃土地上山妹子一樣的純樸、頑強、堅韌的性格,有不選擇地域環境的本色。故鄉在我的心中,就是馬蓮草、馬蓮花。我愛馬蓮草,更愛馬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