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狼患 四(2 / 3)

虎大當即把鍾敲得山響,鍾聲夾雜著狗的惡吠聲此起彼伏。我們村裏的老少都誤以為天亮了,天空確實又紅又亮,紅得像濺上了一攤熱氣騰騰的豬血,還有厚厚的一層煙霧在村子上空有氣無力地飄浮。那些眼睛尖鼻子靈的人立刻脫口而出:

“著火啦!快去看呀!”

火的確還在燒。火光一下子就把大夥眼窩裏的瞌睡蟲全給驚跑了。男人女人七手八腳,他們跟在虎大屁股後麵,朝著火光的地方衝去。幾十號男男女女,個個手裏提著水桶、拎著掃帚、舉著鐵鍬,一聲呼喊,就撲到火場上了,再加上虎大指揮也算得當,火勢很快就被控製住。救火主要是救人。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沒柴燒,隻要人還活著有一口氣,那些屋舍家具燒了也就燒了。有人已經冒著生命危險,從濃煙裏拖著一個人衝了出來。

虎大喜出望外,急忙湊過去看,被拖出來的人一身煙灰,頭發燒焦了,辨不出麵目。沒等虎大問話,滿麵蒼黑的人劇烈咳嗽著,已經迫不及待地張開嘴說話了。虎大這才注意到,被救出來的是個女的。火裏鑽出來的女人氣喘籲籲地說:“快,快,裏麵還有一個人呢!”虎大聽著覺得十分耳熟,卻也顧不得許多,急忙招喚另一個男人身體蒙上濕水的麻袋片,再次迅速地衝進火海裏去。

這時,虎大已轉過身,眼睛死死盯著身後這個渾身焦黑焦黑的女人。看得出,此刻女人恨不得自己也要衝進去救人呢。女人渾身上下隻有眼睛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從女人的這雙眼裏,虎大能輕易覺察出女人內心的焦慮和不安。尤其是,女人由於極度的恐懼和驚惶,一對漲鼓鼓的胸脯正在虎大眼前劇烈起伏。

對於虎大來說,我們羊角村裏的女人他基本上都是了如指掌的,那些整天在地裏參加集體勞動的女人,沒少讓虎大有意或無意地摸一把屁股,或捏一下胸脯的。即便虎大這樣動手動腳,也從來沒有誰會跟他生氣發火使性子的,充其量也就是笑罵幾句。遇到生性潑辣的婆娘,她們也會毫不客氣地從後麵追上虎大,猛地伸手抓他襠裏的卵蛋,然後彼此嬉鬧一通散去。

所以,眼前這個女人虎大竟覺得有些陌生。一時間,虎大連她的名字也叫不出口來。虎大當然知道自己是站在紅亮家的院子跟前的,大夥正在幫紅亮家救火呢。這就是問題的所在了,因為火是在紅亮家燒起來的,虎大的腦子裏隻有紅亮爹跟紅亮那爺父二人,現在猛不丁從火裏竄出個麵目全非的女人來,虎大腦子裏就有種公雞下了鴨蛋——十分怪誕的印象。

就在虎大疑惑不解時,女人突然上前,雙手緊緊抓住了虎大的手央求:

“隊長,你再派個人進去吧!紅亮爹還在裏頭呢,隊長你快叫人救救他唼。”

這次虎大一下子回過神來。

虎大聽出來了。

女人的聲音很獨特。虎大當然聽過她的聲音,而且不止是一次兩次。這個女人白天不像其他女社員那樣,要下地幹活,她幾乎從來不參加隊裏的勞動。當然,這也是得到虎大允許的。如果她每天都是聽到鍾聲就去上工,那虎大就沒有理由對她感到陌生了。那樣的話,虎大就會很熟悉她,即便她燒成了灰,虎大照樣可以一眼認出她是誰家的女人。在虎大的印象中,這個女人雖不像其他的女社員,可她似乎也很辛苦賣力的。每天早早地就出了家門,她要去學校教娃娃們念書識字,一教就是一天,一教就是一學期,一教就是一年,很多時候回到家天都黑盡了。

虎大雖然已經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了,可他依舊滿臉疑惑。就像他眼前站著的女人不是一個大活人,而是一個渾身漆黑的女鬼。想到鬼,虎大心裏就不由地一顫。虎大並不怕鬼。虎大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什麼鬼。可虎大相信自己的耳朵,虎大記得清清楚楚,就在他從寡婦牛香家鑽出來的時候,自己確實聽到了一些嗥嗥的哀叫。那種叫聲比鬼的叫聲更加淒厲、更加怵人,鑽進人耳朵就忘不了了。

虎大心知肚明,那種聲音也不是什麼惡鬼發出來的。那種聲音隻有一種東西能在深更半夜嗥得出來。

——那就是狼。

一旦想到了狼,虎大便不由地要倒吸了一口寒氣。其實,虎大並不怕狼。虎大過去可是大名鼎鼎的獵狼英雄,怎麼會怕狼呢?早些年我們青羊灣一帶沒少遭受狼患,有多少牲畜、女人和娃娃被那些歹毒的家夥叼跑了啊?記得那時有一匹被大夥叫做老流氓的大白狼,專門溜進村裏,趁那些年輕女子上茅圈時,猛不丁從身後一口咬下女人的屁眼和陰部,然後便逃之夭夭。當時女人們嚇破了膽,再也沒人敢單獨去茅圈了,就連大白天也都得由自己的男人跟隨,陪護在她們前後。虎大最小的一個外甥女,那年剛滿六歲,有一天黃昏,娃娃正蹲在地埂邊尿尿和泥耍呢,大人沒留意。那匹白狼突然就竄過來襲擊了娃娃的下身。狗日的咬得太狠了,一下子就把娃娃的腸子、肚子扯出來二尺來長一截,像一堆冒著熱氣的紅毛繩子耷拉在地上。災禍發生後的一天夜裏,虎大的姐姐想不開,悄悄喝下半瓶子敵敵畏,死了。所以,人們進山剿狼,虎大自然是最踴躍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