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驚醒—孤獨,梵高的夢裏夢外竟沒有一處可逃脫的地方,隻是無盡的恐慌、屈辱和焦灼。他的精神也徘徊在崩潰的邊緣,能看到他自言自語喊叫甚至精神分裂角色扮演的身影。在某兩個昏厥的夾縫間,他知道自己推測的7月要發作的精神病終於要來了。一波波的病像狂風摧枯拉朽一般把這棵頑強的紅色灌木折磨得疲憊不堪,但他有一點卻特別清晰,堅持了很多年的繪畫還是沒有任何成效,而自己的身體精神早已拖垮,多年的拖累早已讓提奧一家也筋疲力盡。
提奧瀕臨下崗,自己又不知道什麼時候犯病,一種疲憊至極的感覺湧上心頭,不如就這樣結束吧,結束這像西西弗斯一樣的無盡循環,結束這種負罪和不安全感。對,就這樣決定,在自己下次發病之前,一切都結束了。想到這兒,被癲狂折磨的梵高一下子清醒起來,好像人生37年從來沒那麼清醒一樣。
那麼,開始實施這個計劃吧。他開始刻意維持自己冷靜、理智的形象,這樣子才能蒙混過關,獲得去院子畫畫的機會,才能不在人的打擾下實施自己的計劃。7月27日,梵高和往常一樣帶著自己的畫具來到了那片麥田。擺好畫架和顏料之後,他無限留戀地看了這個讓他獲得無限靈感和快樂的麥田,然後靜靜掏出自己收藏的左輪手槍,朝著自己腹部開了一槍。再見了,這個世界。再見了,所有的卑微和無助。
槍聲響起,驚起一群烏鴉,正是他最後一幅油畫裏的畫麵。也罷,以這個自己臨摹已久的姿態為自己送別,這個世界對自己也算仁慈了。
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刻,他的神誌十分清晰,這場告別早就該來了,自己活得太過熱烈,讓自己和周圍的人都苦不堪言,是時候如樹葉般沉寂了。
也許是上天察覺了梵高一生中對他的殘忍和吝嗇,在他離開世界前終於發了一絲絲善心,給了他一份臨終禮物。梵高開槍後沒有直接去世,他被人抬回修道院還撐了一段時間,而他的最後一口氣是咽在自己這輩子最親的提奧懷裏。提奧在他身上發現一封還沒來得及寄出、已經被血染得通紅的信。這封遺書中寫道:“說到我的事業,我為它豁出了我的生命,因為它我的理智已近乎崩潰……我的生活,從根基上被破壞,我的腳隻能顛簸著走……對不起,提奧,我努力了。”
讓梵高到死都愧疚、感覺無以為報的正是提奧的付出,可是對提奧來說,梵高的堅持和痛苦也是提奧努力拚搏的動力,這種付出何嚐不是一種甜蜜的負擔呢?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在梵高去世4個月之後,30多歲的提奧也無故去世,他的遺孀喬安娜按照他的心願把他和自己的哥哥埋在了一起。有了弟弟的陪伴,天國裏的梵高也不再孤寂。
他熱切地渴望被世人承認,又迎頭被潑上冰冷的、拒絕的冰水,一次次的熱冷交替,他的自我像一塊金屬,不停地膨脹收縮,終有一天超過了延展的極限,徹底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