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船夫曲——無極的荒原係列之一 第五章(1 / 3)

第五篇船夫曲——無極的荒原係列之一 第五章

麥黃一晌。

催農人收割的布穀鳥銜著一聲聲脆亮亮的啼叫,從低得舉手可摸的“北大荒”的藍天下飛過。

小時候,我理解“麥黃一晌”這句話時,總認為這一晌是布穀鳥給叫黃的。七月,在嫩江基地這一望無垠的麥海裏采訪的日子裏,我才糾正了從少年時就形成的這個偏見:這一晌是勤勞人用不知疲倦的腳步踩黃的。不說別人,就說基地的幾位領導吧,為了這一晌,走過了多麼漫長的路!

在這個透黃的七月,我的心裏也裝上了金燦燦的麥穗。也許是幻覺,在現實生活中,我總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顆小小的、又很飽滿的麥粒,在這誰也無法丈量清楚的44萬畝黑土地上飄蕩,既想給“嫩江人”的豐收盤裏增添幾分色彩,又要替“嫩江人”分擔一點割麥之前的擔憂之心。七月是嫩江的雨季,好大的雨點砸得窗玻璃嘣響,真嚇人。一般來說,白天那低低的濃雲是醞釀雨的時候,當夜幕一挨上嫩江的地平線,天就開始瓢潑雨了,炸雷聲、閃電光仿佛就在床頭轉悠,吼得人快要從床上支愣起來了。每個“嫩江人”都擔憂這雨把快到手的麥子飄走,這陣子,每個窗口裏(包括辦公室、家屬宿舍)都有一張憂鬱的臉對著蒼天犯愁,我們這些為“莊稼兵”寫書的作者們也不例外。誰讓我們把自己的心和“嫩江人”的命運連在一起呢!

就是在這樣一個本該讓人高興、卻又使人不得不提心吊膽的麥收前夕,鄭完植的一個細小的事情,流進我的眼中,塗豔了我的心坎……

每天清晨五點來鍾,辦公樓四層的一間屋裏就亮起了燈光。隨之,沉寂了大半夜的總機房開始喧鬧。跟著不停止的電話呼叫聲,鄭完植把他的神經伸進方圓一百公裏地麵上的每一個角落;傍晚,每當機關辦公樓漸漸變得靜穆下來時,總會看到有一輛吉普車停在樓前的假山前,輪胎上濺滿了泥漿點子,車篷上落著厚厚的塵土。鄭完植從各場轉了一天回到機關後,並不急於進家,卻急匆匆地走進辦公室。麥熟時節,他的腦子裏裝了許多問題,需要梳理,需要琢磨,也需要和政委及其他領導碰頭通氣。他撥通了所要的幾個電話,於是,這座剛剛靜下來的大樓被他折騰得又喧鬧起來了……

我有個感覺,這季節,嫩江基地似乎聽不到鼾聲,隻有忙得不停點的腳步聲,我甚至可以辨得出哪是鄭完植的腳步聲。

一連好幾天了,我沒有見到鄭主任和賈政委,政治部的同誌告訴我,他們都下場了,一個單位一個單位地跑,一塊麥田一塊麥田地看。快要熟透了的麥穂撲打著汗腥味的軍裝,香撲撲的熱風吹鍍著紫色的臉龐,這是黑土地對“嫩江人”的饋贈,這是他們一年中最值得自豪的季節。

突然有一天,鄭主任從七場打來電話:“老王,到這兒來看看麥海裏的日出吧,要不,過幾天麥子一割,啥也看不見了。”

突然又有一天,賈政委從八場打來電話,聲音顯得很遙遠:“老王,來這兒吧,明兒個就開鐮了,你登車跟著跑一圈,那場麵才壯觀呢!”

我的心被這帶著顫音的電波捅得癢癢的,那些地方我都應該去,但是我不可能都去。麥子開鐮前夜,我滿耳都響著―種誘人的聲音:嚓、嚓、嚓……麥海巨風的浩歎,莊稼兵胸膛裏的鼓點,閃亮亮鐮刀的召喚!

緊張,逼人上陣的緊張氣氛!

我萬萬沒有想到,這時候鄭完植一反常態,顯得出奇的輕鬆、自得,他緩緩地邁著碎步進了第三招待所,和我聊天,海闊天空,無所不談。我奇怪,他倒有這份悠閑?龍口奪糧的日子呀,鄭老板,你不要忘了幾十萬畝麥子還沒收回來呢!我這樣對他說:“眼下是你們一年中最開心的日子,也是最操勞的日子,大家都像火上潑油一樣緊張著,麥收時節無閑人啊!”

不是警告他,我絕不會這樣去猜度“鄭老板”的。我隻是還沒有吃透他。有人曾經告訴我,“鄭老板”的感情世界是十分豐富的。到底如何豐富?我還在探尋……這時,聽我說罷,他籲了口氣,我聽得出那不是歎息,而是吐出了淤積已久的沉重。他說:

“上上下下都忙起來了,該我歇歇了!”

歇!部隊在衝鋒,指揮員卻歇息,有這樣的事嗎?

“鄭老板”顯然看出了我的疑團,他說:“有張有弛嘛。據說,平津戰役打響後,毛主席幾個電令把係野的部隊調進了關,他便將疲勞的目光從作戰地圖上坺出來,對身邊的人員吩咐:炒一盤辣椒肉丁,好好吃上一頓。當時主席已經好幾天沒有靜下來吃頓可心飯了,我想,他這一頓飯一定吃得很香,很舒心!”

這個鄭完植,在基地角角落落都飛濺著鐮刀割麥杆的聲響中,他卻獨出心裁地給我描繪著一幅一邊是浩浩蕩蕩的入關隊伍,另一邊是噴著香味的辣椒肉丁別致而新穎的曆史畫麵,很獨特,也很有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