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青藏高原之脊——青藏風景線係列之一
我是一個曾經在青藏公路上跑過車、履曆表上有過七年青藏奮鬥史的“老高原”。這塊高地平均海拔高度為4000米。當年我剛20歲出頭,腳踏油門,西寧一拉薩;拉薩一西寧,哪一年都要跑上五六個來回。下高原內調時,朋友問我:“在生死線上馳騁七年,有何感想?”我回答:“還沒跑夠!”時隔20多年後的1990年夏天,我重返昆侖山;從一踏上西寧的青藏公路零公裏處的那一刻起,我就強烈地感到:曾經很熟悉的一切,似乎都變得陌生了!
我的步伐是充滿憧憬的,因而有時很輕鬆;這步伐又難免摻雜著某些怯懦,因而有時很緩慢甚至猶豫。果然,我一上日月山,就陰差陽錯地感到:離太陽近了,離死亡也近了。青藏高原嚴重缺氧!
按人體正常需要氧氣的比例計算,西寧缺氧15-20%;格爾木缺氧20-30%;昆侖山口以上缺氧40-50%。
如果誰把這些當成是聳人聽聞的戲言,那麼,就請他結識一下他肯定認為是“畸形人”的青藏線人吧!紫紅色的臉龐像祖輩生活在雪山的藏家人。指關節變粗、指甲凹陷的手像深埋在沙包裏的紅柳根;沉默得近乎木訥的神情是因為不少人至少忍受著兩三種高原病的折磨……
他們當初上青藏線時並不是這樣。青藏線人在改造高原的同時,高原也改造著他們。而且這種互相改造還在繼續著。
昆侖山西大灘泵站的窗台上,罐頭盒裏種著一棵海棠。盒上寫著兩個字:“忍耐”。
我對“忍耐”二字頗感興趣。因為青藏線人正是靠著它,才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生存和苦鬥過來的。
正在這當兒,江澤民總書記來到昆侖山下,接見了兵站部的連以上幹部。他在講話中說:“你們青藏兵站部組建以後,常年在青藏線上執勤,完成了許多重要任務。你們在自然環境和生活條件異常艱苦的情況下,培養和錘煉了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忍耐、特別能戰鬥的革命精神。”
忍耐,共和國軍人獨有的品格!
兵站部先後有10多萬人在這裏生活和戰鬥過,其中的600多名同誌獻出了寶貴的生命。這是在沒有槍聲、炮聲的和平環境中的獻身啊!昆侖山下的那片一眼望不到邊的陵園,覆蓋著密密的白茨和紅柳,呈現出一派蒼涼、悲壯的景象。
那麼,活著的人呢?
他們隻知道抗爭!
抗爭,使一代又一代高原人在荒山雪嶺深深地紮下了根。那是痛苦的紮根!
許多這樣令人詫異的事例接二連三地撞到我的麵前:在高原缺氧地區已經生活習慣了的青藏線人,一旦回到內地得到正常的氧氣供應以後,反而不適應了。於是,高原上便有了這個奇特的稱謂:醉氧。
醉氧?
《辭海》上絕對查不到。它屬於西部軍人奮戰青藏高原的專利。
頭幾年,兵站部的一位領導調到重慶工作,就是不適應,就像他當初從內地乍到高原那樣不適應:頭痛,嘔吐,高燒不退,胸悶氣短,茶飯不思……醫生說,治療他的病的唯一辦法是把他再送回高原去。
醉氧!人類賴以生存的氧氣對青藏線人竟然成了禍害。高原的戈壁灘上到處都是沒有鍾點的季節河。那倒在河床上的羚羊就是它的解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