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最早的覺醒者們(3 / 3)

與北島不同,在顧城和梁小斌這兩位童話詩人的筆下,詩人盡可能省略“病樹,頹牆/鏽崩的鐵柵”,憑一個固執而簡單的“信號”,“向沒有汙染的遠方出發”(舒婷《童話詩人》),顧城的《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中,以幻想的形式,描述了自己的童話王國,在那裏,有“永遠不會流淚的眼睛”,“沒有痛苦的愛情”,“永遠看著我”的愛人,而“我”之所以要這樣來描繪自己的理想王國,是期望“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習慣光明”。顧城的確象一個固執的任性的孩子,他在“沒有領到蠟筆”無法做畫的現實中,依然執意吟唱自己的《生命幻想曲》。

梁小斌的幻想更加純潔,他沒有顧城那樣色彩斑斕,他的夢是一堵《雪白的牆》,他以自己執著的願望,保護著夢中脆弱的“雪白的牆”,生怕“粗暴的字”沾汙了它的純潔,他對生活懷著多少浪漫的遐想,然而現實的黑暗阻斷了通往這理想的道路。他發出近乎瘋狂的呼喊“中國,我的鑰匙丟了。”把天真無瑕的兒童做為自己詩歌的主人公,看到“戴著太陽帽的孩子”“同警察親切交談”,他感到城市的大街,象自由的抒情詩一樣流暢,麵對充滿生機的“少女鼓隊”,他在內心為她們祈禱“但願你們/不要象我們這一代人/石塊似的眼睛/盈滿了辛酸的淚水。”他高唱自己的《青春協奏曲》,激動地宣告《我熱愛秋天的風光》,他以沉痛的虔誠的心自我譴責,因為“我曾經向藍色的天空開槍”,使她純淨的蘭色中流淌出玫瑰色的鮮血。梁小斌正是這樣,他想把現實世界按自己的意願變成一首純清的詩,他不是營造另外的天堂,而是想把令北島絕望、讓顧城失望的現實世界變成自己幻想的天堂,尉蘭色的天,雪白的牆,詩一般流暢的大街。這不是梁小斌的脆弱,而是他的固執。他對世界、人生、生命有著多麼美好的、合理的,然而幾乎無從實現的願望。

在光明與黑暗,自由與專製的夾縫中,詩人塑造了各自鮮活的、沉重的生命形象。

3.愛情,沉重的翅膀

朦朧詩中,愛情是一個突出的主題,它們所表達的每一種情感,都曾激動過無數讀者的心。我發現,在北島們的筆下,愛情是一個沉重的字眼,他們對現實社會給予了激烈的批判,對純潔的幻想加以孩童般的描述。而愛情,在他們的筆下卻是一種複雜沉重的情感世界。

在北島詩中,愛情意味著什麼呢?首先,他詩中的“我”始終是一個習慣了黑暗,反抗著黑暗的孤獨者形象。他對現實絕望,又深深懂得生話的意義和價值。這樣,當“我”麵對異性之愛時,情感上就顯得頗為複雜,在他前期的詩中,純潔的愛情總和被黑暗籠罩的現實相聯係。他大膽地把握今天,享受珍貴的愛情,同時又以一個勇敢的男子漢形象出現,與無邊的黑暗做抗爭,因此,他的愛情詩總是把這兩種情感交織在一起,即使以更動人的情景和美妙的敘述為基調的《黃昏:丁家灘》也是這樣,情侶懷抱的白玫瑰在詩人眼裏,“那是自由寫在大地上/殉難者聖潔的姓名”,在《雨夜》這首最為觸動人心的詩中,詩人把對罪惡的蔑視,對愛情的執著表達的淋漓盡致:

即使明天早上,

轉口和血肄肄的太陽;

讓我交出自由、青春和筆,

我也決不會支出這個夜晚;

我決不告支出你,

讓牆壁堵住我的咀唇吧;

讓鐵條分割我的天空吧,

隻要正在跳動,就有血的潮汐;

而你的微笑將印在紅色的月亮上,

每夜升起在我的小窗前,

喚醒記憶;

愛和恨的交織中把兩種感情推向極致。由於特殊的曆史和社會情境,北島筆下的“我”總以大無畏的保護者出現在情侶的麵前,在無邊的黑暗中,為愛情創造一小片晴空。

把手伸給我,

讓我那肩頭擋住的世界;

不再打攪你,

假如愛不是遺忘的話;

苦難也不是記憶(《無題》),

與北島相對應,女詩人舒婷對愛情的理解完全從另一側麵展開,一方麵“她”做為女性,向自己的情侶要求平等的權利,《致橡樹》就是最好的例證,橡樹與木棉的意象組合,表達了詩人對愛情的現代理解和要求,你有你的銅枝鐵幹。

象刀,象劍,也象戟,

我有我紅碩的花朵。

象沉重的歎息,

又象英勇的火炬;

但女詩人的情感世界畢竟有細膩的、柔弱的一麵,她的《無題》,以柔和、清麗的語調,細膩動人的情境傳達出“我”對愛的渴望和珍視。在《雨別》詩中,地又以一個情感飽滿、激情衝動的女性口吻,表達了對愛的依戀和大膽追求。

在顧城、江河、楊煉、多多等詩人的筆下,愛情這個當時文學界剛剛衝破的禁區,被從各個側麵加以思考和表達,詩人們對愛情的理解在當時就顯示出一種現代的深造和細膩,既有北島那樣融愛情、曆史和命運一體的沉重的愛情詩,也有舒婷那樣委婉動人的愛之曲,還有如多多的《感情的時間》那樣純粹的,細致入微的愛情感悟。

我們從三個側麵分析了朦朧詩,我深知,這樣的分類研究其實與朦朧詩人們的創作實際不盡相符,他們常常是把各種感情和思考融彙到一起來加以表現的,就比如北島的愛情詩,它所表達出的情感並不僅僅是“愛情”二字可以概括的,這就說明,朦朧詩的一個基本特征,是它們在情感、思想上的融彙貫通和藝術形式上的渾然一體,而所有這一切卻又是他們生命自覺的表征。他們最早在中國文壇上樹立起“人”的形象,激發起眾多人的生命自覺,他們的詩,充滿了生命的氣血和骨髓,他們不同避曆史,他們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他們和黑暗在精神上做殊死的抗爭,但他們又往往能超越這切,他們心懷純潔的幻想,他們對生活和人生有著最純樸、最美好的幻想,他們渴望過上安寧的普通生活,他們期待黃昏時約會情人,等待搖籃裏的兒子呼喊第一聲“爸爸”,但他們絕不是把這種幻想做為現實的逃遁,當為了自由、為了民族,為了祖國的前進必須要他們付出失去以上諸多權利的代價時,他們毅然地選擇了死亡,選擇了寒冷的死亡之穀,從地平線的生死邊緣倒下去,讓影子穿越整個國土,使更多的人站起來,躓城說“我不會屈服”,江河說“我選擇處決”,舒婷說“我要求真理”。正是這樣的詩人,為我們記錄了曆史,暴露了現實,又同時喚醒了我們的生命,激發了我們對未來生活的憧憬。這兩種感情在詩人的同一支筆下交織、徘徊、衝突,美麗的幻想使現蜜的罪惡凸現了它的卑鄙,卑鄙的罪惡又使美麗夢幻顯得更加珍貴。因此,朦朧詩人,他們無疑是自己時代的驕傲和精英,同時,他們的詩又因生命力量的支撐而具有永恒的魅力。曆史將永遠記住這些詩人的名字,在每一曆史的關鍵時刻和轉折關頭,他們的詩都會激起人們相應的感情共鳴。這是因為他們的詩中部不可扼止的生命之流的噴發和湧動,感應了無數人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