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政治批判、現實揭露、文化尋根一直延續到生命本體的追尋、探微,不僅從整個文學的流變中可以見出,即使具體到個別作家的創作過程的演變,也或明顯或隱匿地表現出來。如前麵列舉的莫言,從《透明的紅蘿卜》到《紅高梁家族》再到《紅蝗》和《歡樂》,如王安憶從原初的《本次列車終點》到《小鮑莊》再到《小城之戀》等“三戀”小說,如李銳從《古牆》到《厚土》,即使象柯雲路這樣的表現當代中國政治浪潮為己任的作家,從《新星》的熱烈的改革文學到《京都》中大量的潛意識、性衝動的描寫,也至少可以看出整個文學思潮對作家創作的衝擊和影響。
從生命意識的自覺這一點來看待新時期文學,我以為我們應向朦朧詩人們致以特別的尊崇和敬意。他們是新時期文學無可置疑曲先鋒分子,他們從一開始就對人的尊嚴、生存的價值,人的欲望、本能的尊重進行了細膩、深刻的表現。正是這種先鋒性,使朦朧詩一時成為80年代初期中國文壇的寵兒。這些詩人也就成了廣大講者的偶象,以北島、舒婷為代表的“今天”派詩人,貢獻尤為突出。在此,我們僅以北島的《結局與開蛤》為倒,來分析他對人的尊嚴以及生存價值均超前思考。這首題為《獻給遇羅克》的政治抒情詩中,傳達出一種全新的人生思索。詩人沒有把遇羅克這位英雄當做“神”來讚美,它的情摩基調是對人的尊嚴、生存的權利的呼喚,其中的詩句:
我是人,
我需要愛;
我渴望在情人的眼睛裏,
度過每個寧靜的黃昏;
在搖籃的晃動中,
等待著兒子第一聲呼喚;
這裏所表達的遠遠不是對政治革命的正確的歌頌和錯誤的批判,它寫出生與死之司那種令人顫栗的界線。北島詩歌一以貫之的主題都可以說是對人、人生的深邃思考,如他後期的《空白》中“在大理石雕像的眼眶裏,勝利是一種空白”,他不是對英雄及英雄行為做廉價的歌讚,而總是從生存權利的角度來揭示英雄的巨大代價。他呼喚的不是讓更多的人去做英雄,而是所有人的最基本的生存權利。他的詩,既有思想家的深刻思索,又有童稚般的美好幻想,在詩人的價值砝碼上,後者往往比前者更加重要。與北島同時或稍後的一大批詩人江河、楊煉、顧城……等等,都在自己的創作中留下了相似的印痕。這是需要我們認真分析和剖示的。
當我們完成對十年曆史的簡略描述後,把生命意識做進一種曆史現象同此前中國文學,尤其同“五四”新文學比較,似乎就成為一件有價值、有必要的工作,這兩個不同凡響的文學時代,在諸多方麵形成吻合和呼應。又在方式、途徑、內涵等各個層次上顯示出差異,從生命意識角度來考察,探尋這一點,或許會找出許多有意義的東西。
對於由愛情到性的這種演進曆程,對於把從愛情到性做為走向深入和超越的基本途徑和做法,我們還需要做理論上的冷靜思考。
新時期文學直到今天還依然是個迭宕起伏的紛繁世界,它從最初的起點開始迅速向前推移,不斷轉換“熱”點,由此,從某一特定角度來描述這一文學時期,是一件頗為艱難的事情,如前所述,從生命意識的角度描述新時期十年曆史,依據不能說是很充分的。不過,既然在今天,生命的自覺已成為中國文壇的一個集中鮮明的主題和傾向,又因為這種傾向明顯與此前曆史具有不可分割的必然聯係,那麼,沿著它去描述曆史就不能說是完全沒有根據了,我們從今天的坦途回溯昨日的羊腸小道,由昨日的羊腸小道再回潮昨日之昨日的依稀可辨的足跡,從理論上講,應當說具有相同意義和同等價值。
讓我們從黎明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