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隔十餘年,親王府的“建設指標”就發生了如此之大的變化——兩相比較,真讓人有“人間天上”之感慨。從中可以管窺:統治階級是如何由尊尚樸素而趨於追求華麗,如何由健康而走向腐化……
從“住房改革”,王爺們嚐到了打江山的甜頭——更何況還有暴殄天物的滿漢全席呀什麼的。卻絲毫不曾察覺:骨質正在變得疏鬆,意誌正在變得疲軟——一代代的傳人,每況愈下,逐漸喪失了風餐露宿的豪情、野戰騎射的膂力。巨人往往是在溫柔富貴鄉裏萎縮為侏儒的。創業容易守業難啊。終有一天,黃粱夢破:“辛亥革命成功後,諸王公貴胄權勢均告結束,加之他們長期養尊處優,不事生產,坐吃山空,漸至債台高築,變賣家產。鄭親王後裔紹勳,以鄭王府第為抵押,向西什庫天主教堂息借銀兩維持生計,時間久了債務積累漸多,無力償還。至民國十二年(1923年)紹勳與天主堂因債務問題發生訴訟,鄭王府為京師地方審判廳所查封。”(趙乃基語)拿家傳的房地產抵債,真夠給祖宗丟臉的。讓人不敢相信鄭親王的後代會如此窮途末路——第一代鄭親王濟爾哈朗,乃八旗之鑲黃旗主,在槍林彈雨中立過無數戰功。可惜他隻給後裔留下貴族的勳號以及一座王府(總麵積80餘畝、房屋900餘間),而一腔英雄氣概卻絲毫未能遺傳。
親王府、郡王府尤如此,何況等而下之的眾多公府、貝子府、貝勒府、將軍府、公主府呢?它們不約而同地都將經曆一次由豪奢至破落的“雪崩”。它們都將成為自己的犧牲品。
說起雍和宮,人們往往隻知其為喇嘛廟,而不知其曾是王府——雍王府。遵照皇子成年後要搬出皇宮、封王分府的規矩,康熙的第四個兒子雍正做世子時,就住在這裏。他登基後,作為“龍潛地”的雍王府,改為雍和宮——一半作為行宮,一半捐出,成了黃教的上院。
而說起恭王府,人們往往隻知其為王府,不知其曾是和的私宅。和的名氣夠大的了——當然,是臭名。“乾隆朝幾個宰相,納親橫;於敏中貪;付恒奢;和則集橫、貪、奢於一身,寵冠朝列二十餘年。”(引自鄧之誠《骨董瑣記》)這個正紅旗下的三等輕騎都尉,平步青雲,逐漸由總管儀仗、禦前侍衛頻升為戶部侍郎、軍機大臣上行走、總管內務府大臣、大學士,最終戴上了一品朝冠——莫非乾隆看走眼了?應該說,乾隆的寵愛無意識地培養了一個大貪官。小人得誌,總有原因的,有靠山的。直到乾隆駕崩後,和才被革職、抄家、賜自盡——據說查抄充公的財產合銀價幾萬萬兩。前海西街的這處豪宅,不知在其資產中占了幾分?總之是用貪汙受賄的贓款堆砌起來的。被沒收後,賜慶郡王永麟為老慶王府。鹹豐元年成為恭親王奕(道光第六子)的府邸。奕既是皇弟,又曾任軍機大臣,主持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集內政外交大權於一身。晚清的曆史,和恭王府的關係較密切。尤其英法聯軍入侵後,是直接和奕談判,簽訂《北京條約》的。
恭王府占地麵積超過100畝(與今中山公園大小相當)。在西郊還有花園“朗潤園”——後與醇王府的花園“蔚秀園”一起,並入北京大學校園。王府前麵的馬廄和草料場,後來成為一個文豪的樂園——即今“郭沫若故居”。
恭王府在什刹海西岸,北岸則有醇王府——醇親王奕是恭親王奕的弟弟。哥倆好啊,毗鄰而居。
醇王府最早是康熙年間大學士明珠(納蘭性德是其長子)宅邸。值得一提的是:乾隆年間被和據為別墅——因昔日大學士的後裔得罪了當朝的大學士,而被罰沒了家產。和垮台後,又被賜予成親王永為府第。直至醇親王接手,加以擴建,占地達80餘畝。奕的次子載入繼鹹豐帝為嗣子,後繼承帝位,年號“光緒”。奕本人又是慈禧的妹夫。他死時肯定無法預料到:自己的孫子溥儀又將成為宣統小皇帝……“如此顯赫的親王,曆史上是不多見的。”(趙迅語)
因為溥儀繼位的緣故,奕的另一個兒子載灃,被慈禧封為“監國攝政王”。故醇親王府又稱攝政王府。青年汪精衛曾在什刹海小橋埋設炸彈謀刺這位攝政王,未遂。但不管怎麼說,革命黨的炸彈,畢竟曾經埋到了攝政王的家門前。夠嚇清王朝一跳的。或許它聞到了末日的氣息。
1912年(民國元年),孫中山來北京,曾訪問醇王府,會談的地點在寶瀚堂。其時清帝已退位,載灃也非攝政王了——頂多是在幫忙料理一下後事。
醇王府的西花園,解放後由孫夫人居住——即今“宋慶齡故居”。園內有兩棵古樹,據說是一代詞人納蘭性德親手栽種的。
恭王府和醇王府,屬於晚清最著名的兩大王府。
至於清中葉的王府,較有代表性的是鐵獅子胡同(今張自忠路)的和親王府。雍正的第五個兒子弘晝,是第一代和親王。直奉戰爭後,和親王府改作段祺瑞執政府,門前發生流血的“三?一八”大慘案。抗戰時期,這裏是日軍華北駐屯司令部。今為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清史,確實值得好好研究!
和親王府西側,尚有和敬公主府。這位公主,想來也是和親王爺家的“格格”?查史料,方得知她是乾隆的三閨女。不知是否跟“還珠格格”一樣的打扮,一樣的脾氣?有一點可以肯定,她很討皇上喜歡的——才會在這麼好的地段賜予這麼好的府邸。我每路過總有心跳的感覺:深宅大院,畫棟雕梁,曾棲息過清朝的又一隻“小燕子”……
類似的心跳尚有許多。我在寬街的板廠胡同住過,黃昏散步途經胡同深處一座破落的四合院,發現苔痕剝落的灰牆上鑲嵌一塊文物局立的牌子,走近細瞧,居然是僧格林沁王爺的舊府——而當時我恰恰在讀這位驍勇善戰的蒙古王爺的傳記。真令人感慨於世事莫測:想當年這裏肯定門庭若市、貴賓如織、大紅燈籠高高掛,如今卻蛛網密布,門可羅雀。若隨便在街上問一個手持大哥大的年輕倒爺,他恐怕還不知道僧王是誰。他甚至可能反問一句:僧王與我有何相幹啊?
話雖這麼說,我紛飛的思緒,還是被梁上空結的蜘蛛網給粘住了,怎麼也無法擺脫。是我在打撈著蛛網,還是蛛網在打撈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