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路西,有康熙第七子允的淳親王府。英法聯軍入侵北京後,在英國公使額爾金的要挾下,用作該國“駐京之館”。東交民巷原努爾哈赤之孫嶽樂的安郡王府,也因同樣的原因成了法國使館。
東單北極閣三條,還有康熙十三子怡親王允祥的第四子的宅邸——寧郡王府。現為中國青年藝術劇院的倉庫。
以王府井為圓心,畫小小的一圈,就搜索出如此之多的親王府、郡王府。可見北京城的王府之密集。又有哪一座王府井裏沒有井呢?北京城啊,南北東西,四處皆有王府,四處皆有王府井。隻是不知道,從這古井裏是否還能汲得出水來?不會已經枯了吧?想當年,這清冽的井水滋潤過王爺們的雄心劍膽,梳洗過“格格”們的花容月貌……
前麵提及的睿親王、豫親王、肅親王,皆屬於“鐵帽子王”。因入關有功而“世襲罔替”、蔭護子孫的“鐵帽子王”,共有八位。這八大親王是大清創業的台柱子,各霸一方,身後延續著八大家族。而八大王府裏又繁殖了多少喜怒哀樂的故事?僅從第一代睿親王、肅親王的下場就可看出,所謂雷打不動的“鐵帽子”,有時又像瓷器一樣脆弱,說摔碎就摔碎了——當然,說補也就能補起來。說到底,皇帝才是真正的鐵匠,手持重錘,而且很擅長掌握火候。譬如多爾袞剛死時,順治命全民服喪,“親奠於野”,哭寫詔書:“太宗文皇帝升遐,諸王籲戴攝政王。王固懷為讓,挾立朕躬,平定中原,至德豐功,千古無二,不幸仙逝,朕心摧痛,中外喪儀,合依帝禮。”可僅僅5年後,感到自己的江山坐穩了,便翻臉不讓人,又推出一份詔書:“當睿王攝政之時,誅降濫賞,摒斥忠良,任用奸貪,國家錢糧恣意耗費,以致百姓嗟怨。”這不是自相矛盾嗎?看來金口玉言也有不可靠的時候,不能全信。皇帝說話是從來不會臉紅的。而到了乾隆那裏,話又說回來了:“宵小奸謀,構成冤獄,豈可不為之昭雪?”
八大“鐵帽子王”,分別戴著一頂“鐵帽子”去見努爾哈赤去了,榮辱皆忘。八大親王府,風水輪流轉。
“八”似乎是老北京的幸運數字。還有八旗、八廟呀什麼的。甚至後來前門外的“紅燈區”,也要以“八大胡同”為總稱(共有八條妓院林立的胡同)。
除睿親王府、豫親王府、肅親王府外,另5位親王府的變遷也很值得逐一介紹:
西四南大醬坊胡同,有努爾哈赤第二個兒子代善的禮親王府。1927年,由蔡元培掛銜興辦的華北大學入主該地。今已辟作某機關宿舍。
西單大木倉胡同,有努爾哈赤之侄濟爾哈朗為始主的鄭親王府。1925年租賃給中國大學(創辦人是孫中山)作校舍。現為國家教委辦公地點。
平安裏太平巷,原為皇太極第五子碩塞的承澤親王府,其子博果鐸承襲後改號莊,始稱莊親王府。1900年被八國聯軍摧毀。原址東北角,今有解放軍北京軍區戰友文工團。
西城區新文化街,有努爾哈赤二子代善之長子嶽托的克勤郡王府。清亡後被熊希齡掏腰包購買。今為某小學。
太平橋大街北端路西,有代善之孫勒克德渾的順承郡王府。曾為軍閥張作霖以7萬兩銀元強行買去,作為“大帥府”。現由全國政協使用。
這八大“鐵帽子王”的府邸,所經曆的風風雨雨,應該說僅次於其拱衛的紫禁城(皇宮)。帝製被推翻之後,樹倒猢猻散,諸多王府的金字招牌也就摘了下來——曾經門庭若市的豪宅,仿佛一夜間就腐朽了,隻好“揮淚大甩賣”。那些末代的王爺及其後裔,都搬到哪裏去了?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園”不堪回首月明中——最容易淪落為破落戶的,往往是當初的暴發戶。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王府啊王府,不過是膨脹了兩百餘年的大泡沫——最終靠一根手指就能捅破。
連大清帝國的江山都非鐵打的,更何況其麾下八大親王的家族呢?所謂的“鐵帽子”,僅是形容詞而已。
黃金鑄造的皇冠都被震裂了,諸王的“鐵帽子”,同樣也是易碎品。
王府梁上的燕子,恐怕也能感受到氣候的演變。古詩裏描繪過的燕子,是有生命的“溫度計”,測試著世態炎涼。“20世紀上半葉王府的衰敗和荒廢有兩大契機。一是1900年的庚子事件,一批曾支持過義和團的親王的王府被八國聯軍搶掠燒毀。二是辛亥革命後,尤其是20年代後停發旗人俸餉,無以為生的皇族顯貴抵押變賣房產,而致凋謝。而在20世紀下半葉的前30年中,王府的命運和境況具有共性……”(楊東平語)假如說王府毀棄於舊時代的內憂外患,而其遺跡,也一度被新思想視為封建殘餘。有一個時期,小學生在老師率領下參觀蛛網密布的王府(跟展覽地主罪惡的“泥塑收租院”性質是一樣的),是為了上一堂露天的政治課:瞧一瞧,剝削階級是如何奴役勞動人民的!這是王府的“原罪”——所以它總是籠罩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影。
於是,王府不僅承受過八國聯軍刀兵水火的拷打,也沒少挨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破四舊”的紅衛兵小將,把一種類似於複仇的情緒,渲泄於搖搖欲墜的門樓、殿堂、牌匾、雕刻,以及所有舊社會的遺物。
其實作為建築形式的王府,本身是無辜的。可直到近20年,國人才恢複了一顆平常心,把王府當作文物(而不僅僅是“反麵教材”)保護起來,並且欣賞到它所具備的美感。
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澆鑄在這苔痕斑駁的一磚一瓦裏了。
早在崇德元年(1636年),皇太極設親王、郡王、貝勒、貝子、鎮國公、輔國公、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共九等爵位以封宗室(均可遵製建府)。其中親王的地位最高,府邸仍很簡樸,不過是“正屋一座、廂房二座,台基高十尺。內門一重,在台基之外。均綠瓦,門柱朱漆。大門一重,兩層樓一座,及其餘房屋,均於平地建造。樓、大門用筒瓦,餘屋用板瓦。”
可入主北京後,王侯將相們的物欲空前膨脹了,甚至在蓋房子方麵也比闊鬥富,豪華裝修。雖有明文規定:“王府營建,悉遵定製。如基址過高,或多蓋房屋者,皆治以罪。”也屢禁不止。譬如鄭親王府工程“超標”(台基越製,並擅用銅獅龜鶴等皇室吉祥物),不過被罰點款(白銀2000兩)了結,並未殺頭呀撤職呀什麼的——有什麼可怕的呢?
後來還是最高領導(皇帝)妥協了,不得不改善身邊這些“老幹部”們的待遇,提高其住房標準,放寬對“精裝修”的限製。從順治九年(1652年)開始,允許親王府:“基高十尺,外周圍牆。正門廣五間,啟門三。正殿廣七間,前墀周圍石欄。左右翼樓各廣九間,後殿廣五間。寢室二重,各廣五間。後樓一重,上下各廣七間。自後殿至樓,左右均列廣廡。正門、殿、寢,均綠色琉璃瓦。後樓、翼樓、旁廡,均本色簡瓦。正殿上安螭吻,壓脊仙人以次凡七種,餘屋用五種。凡有正屋、正樓門柱,均紅青油飾。每門金釘六十有三。梁棟貼金,繪畫五爪雲龍及各色花草……凡旁廡樓屋,均丹楹朱戶,其府庫倉廩廚廄及祗候各持事房屋,隨宜建置於左右,門柱黑油,屋均板瓦。”(轉引自王道成、吳永興《肅親王府話滄桑》一文)還未包括花園部分在內——那屬於自由發揮的餘地,估計隻要別超過禦花園就可以了。這絕對算得上是那個時代的五星級賓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