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遠逝的四個時代 2.《黑鐵時代的遼南京》(1 / 3)

第一章遠逝的四個時代 2.《黑鐵時代的遼南京》

軍閥混戰的五代十國時期,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於長城外坐山觀虎鬥的契丹族,扮演了漁翁的角色。契丹主耶律阿保機於公元916年建立遼王朝,對一牆之隔的幽州(今北京)垂涎三尺,曾傾巢出動,親率三十萬兵馬跨越燕山強攻,而未得手。他並沒有死心。幽州城下有一唐代舊廟,因供奉大悲觀音菩薩像,稱作大悲閣。傳說遼太祖遙指白衣觀音像說:“我夢神人叫送石郎為中國帝。”所謂的石郎,即後晉太原節度使石敬瑭也。

石敬瑭謀反稱帝,不得不借助外族的力量,一直對契丹主暗送秋波。開出一張“空頭支票”:許諾割讓包括幽州在內的燕雲十六州——以這份厚禮,獲取“友邦”的護佑。不僅如此,他還厚顏尤恥地自稱兒皇帝,搖尾乞憐。清泰三年(936年),中原朝廷調集平叛大軍圍剿晉陽,命幽州刺史趙德鈞西進,斷其退路——遼太宗耶律德光見有利可圖,當然不會坐視自己的“幹兒子”覆滅,火速增援。

趙德鈞屬牆頭觀望派,亦想從亂世中謀私利,派人跟遼太宗談翔,表示自己同樣願做兒皇帝——可惜他列具的酬勞比石敬塘小氣多了。契丹騎兵不甘作如此廉價“雇傭軍”,依舊器重石敬塘的傀儡政權,大刀闊斧解太原之圍。

趙德鈞既違背君命,坐失截擊契丹援軍阻擋其與石敬瑭會合之良機,又未能跟耶律德光談成“買賣”——裏外不是人。投機者小算盤徹底打錯了。最後隻好舉手投降。契丹人馬兵不血刃地占領幽州,並且席卷燕雲十六州。“窮大方”的石敬瑭,為爭王冠不惜犧牲民族利益,乖乖交出被割讓的州府圖籍,以象征成交。

趙德鈞作為降將,遠赴遼上京臨潢府拜見太後,擺出一副討好的嘴臉:“盡以一行財寶及幽州田宅,藉而獻之。”太後冷冷地問:“田宅何在?”老趙未聽出弦外之音,態度仍很踴躍:“俱在幽州。”太後大笑:“屬我矣,又何獻也?”接著痛快淋漓地把眼前這隻讓人瞧不起的“落水狗”嘲諷了一把:“汝欲為天子,何不先擊退吾兒,徐圖亦未晚。汝為人臣,既負其主,不能擊敵,又欲乘亂邀利,有何麵目複求生乎?”老趙麵紅耳赤地告退。不久即一命嗚呼於草原。

契丹雖厭惡牆頭搖擺、立場不堅定的趙德鈞,後來還是不曾虧待其子趙延壽。會同元年(938年)升幽州為陪都,號南京。首任地方官即趙延壽:“領南京留守封燕王,總領山南(燕山以南)事。”遼王朝很善於運用“蕃漢並行、自成體係”的“民族政策”:以契丹製治契丹人,以漢製治漢人。首當其衝的趙延壽,甘心為虎作倀,把南京管理得井井有條。契丹主對自己親手扶持的“大管家”很滿意,南巡時大駕光臨趙宅,以資鼓勵。小趙賣身求榮,熱烈籲請遼兵南侵中原,表示願讚助糧草刀甲,願作急先鋒。有人說:小趙是在與後晉石重貴(石敬瑭之子)爭當“孫皇帝”——真正繼承了乃父遺風。這種走狗作風後來一直遺傳到日軍侵華戰爭中“鬼子翻譯官”及汪精衛之流身上。

小趙,是遼南京“偽軍”之頭領。不僅負責警衛、保安,還主管財政、運輸、戶籍。權傾一時。當然,首都的中央機關發來“紅頭文件”,必須嚴格執行上傳下達。另外,皇室人員每年來南京避寒或巡察,也要曲意奉承、隆重接待……

據方彪著《北京簡史》記載,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後期,京郊南苑有“考古新發現”:趙德鈞與妻種氏的合葬墓。“墓室為‘三進六耳’規模龐大,陪葬品豪華驚人,墓室壁畫反映了墓主人生前的奢侈生活。趙德鈞死於草原,此墓係趙延壽重返幽州後所建。趙氏家族被北遷草原時,幽州財產盡失。重返幽州後不久即能在戰爭環境中建造如此豪華的墓穴,足見其根基之深厚。趙氏家族短期內重振,說明趙德鈞在幽州十幾年的經營,確實造成了一定影響,形成了特定的地方勢力。否則契丹也不會對趙氏前倨而後恭,利用趙延壽穩定幽州動亂的政局。”因未能親眼目睹挖掘出的實物,隻好原文照抄,供讀者諸君與我一同想象:小趙是如何將老趙的遺骸遷葬故土的,如何在燕京郊外為乃父擇選風水寶地、大興土木的…

老趙藏匿於九泉之下的陰魂,重見天日,是否仍然感到挺沒麵子的,挺不好意思的?無顏見江東父老?真快呀——眨眼之間,就是一千年!

被石敬瑭這個大倒爺轉手出賣的燕雲十六州,一直是中原王朝的一塊心病。實在讓人舍不得。尤其自古即為邊防要塞的幽州,淪落敵手,無異於門戶洞開。長城頓時顯得虛設了。遊牧民族盡可以此為橋頭堡,揮鞭南下,搗內陸之心窩。

正因有唇亡齒寒的危機感,後周世宗於公元959年親率北伐軍運河而上,收複關南三座州府,本想造橋後渡拒馬河直逼幽州,可皇帝偏偏在這節骨眼上生病了,隻好到此為止。

第二年,一位叫趙匡胤的將軍,奉新上台的七歲小皇帝之命,再次征遼。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出開封不遠,便在陳橋驛發動了兵變:趙將軍黃袍加身,搖身變作宋太祖。

宋太祖同樣很掛念並人契丹版圖的燕雲十六州。他幻想跟契丹再做一回買賣,以金元為炮彈,回收失地。於是拚命攢錢,瘋狂製幣,恨不得讓全民皆商,擴充國庫。為鼓勵老百姓大幹快上、提高工農業生產總值,他提出一條愛國主義的口號:“俟滿五百萬,當向契丹贖燕薊。”有了宏偉目標,財政收人扶搖直上。在這位拜金主義者眼中,沒有什麼不可用金錢收買——關鍵是要早日搞到更多的錢。

臣下提出疑義:假如契丹不願意,把燕雲十六州當作“金不換”的無價之寶加以捍衛,可怎麼辦?宋太祖瞧了瞧勝利在望的財務報表,豪爽地一揮手:那就打唄!“我以二十匹絹購一契丹人頭。其精兵不過十萬人,止費二百萬絹,則敵盡矣。”他相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存錢似乎比練兵更重要。所以他直到老死,還在忙著儲蓄,積累財富。真是鑽進錢眼去了。也許他是一個稱職的經濟學家,卻缺乏漢唐軍事家之霸氣。他一廂情願地規劃:若幹年之後,使燕雲十六州回歸祖國的懷抱——要把防線推進到長城古北口一帶,駐紮重兵,永保平安……事情絕不像他想的那麼簡單。繼承其遺產與遺誌的宋太宗趙光義,於公元979年圍剿幽州,攻多日而未克。兩軍選擇高梁河畔(今西直門外)進行大決戰,宋太宗親自擔任前敵總指揮,懸賞百萬,此舉剛剛奏效——不巧的是,一代猛將耶律休哥率生力軍自草原趕來,給苦苦撐持的遼軍打了一針強心劑。宋朝將士也不貪圖那點獎金了,保命要緊;丟盔卸甲抱頭鼠竄。一口氣潰退數十裏都未打住。耶律休哥血染戰袍,卻“輕傷不下火線”,身先士卒,策動剩勇追殺窮寇,砍下了無數人頭。高粱河一役,是宋軍的滑鐵盧。“宋主僅以身免,至涿州竊乘驢車遁去。”估計還脫下龍袍,化裝成農夫一類。更尷尬的,是他屁股上中了一箭,血流不止(據傳十八年後,宋太宗因舊創發作而駕崩)。即使可以忽略士兵陣亡數目,這一箭對他本人的教訓,夠深刻了:有再多的金銀,也保全不了血肉之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