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幻想之花(3 / 3)

茜詳細地介紹了蠟染的步驟和程序。良也也記得曾經跟她說過幼年時候九州柳川事情。當時,還教給茜白秋的一句童謠:土堤的爪哇之更紗。還告訴茜自己對南國的憧憬就是小時候培養出來的。

“我還想把你喜歡的大波斯菊畫成圖案,蠟染成五枚花瓣的日日草呢。”

不過茜感到為難的是日本花在烏布沒有。她知道富本憲吉有句話叫“不要從圖案中創作圖案”。最純粹最徹底的寫生就是與突破因循守舊這種思想形成共鳴。故而茜托知枝從日本帶來日本花草畫集,來確認自己的記憶。當時茜要教小孩子們日語,同時也讓知枝送來語法書以及小學教科書。

良也思忖著這種做法是典型的茜風格的自律,卡婭夫人也很信賴她能勝任這種工作。於是就這樣,每天卡亞夫人領養的12個孩子都圍在茜周圍。

“有一天我在市場上看到一個中年夫人和一個年輕好玩兒的現代女孩互相撕扯著頭發,吵架打成一團。過去我對這樣的場景隻有嫌惡,但現在我卻從那個中年女性身上感覺到了一種拚命活著的勃勃生機。”

良也反複讀著茜的筆記,覺得就這樣耗著沒有什麼決定呆在日本拖延時間不是良策。決心要盡快地返回烏布。第二天,良也返回到玉川學園前的家裏,拿了一個大皮箱,裝著各種能帶的衣服運到了阿佐穀。幸運的是後天的機票還有。因為聯係不上克子,隻好像上次一樣寫封信放在玉川學園前的家裏再離開。

把休假申請暫放在堅決反對他的團哪裏。翌日,良也寫了一封長信給克子,正要睡覺的時候,電話響了。

是克子打來的。

“我剛回來。半路上和同學分開後,同潼澤在歐洲呆了一個月,徹底想了下我們的事情。你也好好考慮下,等你情緒穩定以後,我們再見一次吧。我現在還是一張白紙的狀態。”克子的話象台詞內容,語調緩慢而輕柔。

良也猶豫了一下,還是坦誠地告知了她實情,“從明天開始我要在巴厘呆一段時間。以後我直接給你寫信或者打電話。”

“好的。有時候打電話我不在,這兩天我就裝個留言電話,可以隨時打進來。我不會主動聯絡你的。”

克子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這麼短的通話,良也無法了解到克子的心情,自己設想了各種答案,覺得還是直接麵談好一點。受茜的理性和冷靜所影響,良也似乎也清晰地理出了自己的答案。今晚看來是睡不著了,良也想著,吃了片安眠藥,上了床。第二天早晨,他被一個來自烏布的電話吵醒了。是知枝打來的。“茜去世了。”知枝用無機質的聲音說道。

“怎麼回事兒。”良也問道。

“昨天夜裏很晚的時候茜突然很痛苦,醫生說是心髒attack。等我發現異常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對不起。”知枝說到這裏,突然控製不住地在電話那頭兒哭了。

“我以為還有點時間,川城先生正好在,我請了王家的侍醫過來,但是沒用。”知枝終於又斷斷續續地說道。

良也告訴她四小時後以後的飛機到達,“茜已經覺察到自己要死了。”良也告訴知枝。

茜的葬禮由卡亞夫人安排,從雅加達專程請來了佛教僧侶。密葬之後的第二天,把她的照片裝飾在祭壇上,舉行追悼會。喪主是葉中知枝,關良也作為茜的朋友代表站在知枝旁邊,卡婭夫人致溫暖人心的追悼詞。

跟著茜學習日語的學生、她的蠟染夥伴們、學畫的朋友、棚田的村民、以及卡亞夫人的孩子們還有其他相關人員人數眾多聚集在那裏。看到這個情景,良也想起茜在筆記裏寫道送走父親的時候,隻有她和醫院的醫護人員寥寥數人。

擺放在祭壇上的是茜的含笑照片。這張照片是一年前,她在雅加達做手術之前的生日時候,茜難得開心,瑪雅夫人提議她在登巴薩的一家照相館裏照的。豔麗的火紅色花、淡淡顏色的花以及雅加達的紫色花等,茜被這些樹木花和不計其數的花草包圍著,燦爛的笑顏十分年輕。良也作為戀人跟茜接觸的時間很短暫,看著她的照片記憶變得鮮活起來,良也怔怔地盯著照片,忘記了周圍的人們。心中默默地說著:“什麼都沒跟你道謝,就先我而去了,不可原諒的是我這個愚蠢的傻瓜啊。”良也感覺到從長野時期到今天,自己一直深深地想念著茜。卡亞夫人的孩子們哭出聲來,引得大人們也淚水漣漣。良也看著其中一個5歲的孩子,心想這就是茜在筆記中所說的卡亞夫人抱起來的那個小孩嗎?幻鳥在院子裏發出婉轉美麗的哀鳴。

良也回到日本後再也沒有心情跟克子聯絡了。就這樣先呆上一段時間吧。遂決定暫時在阿佐穀住一段時間。茜的去世反而使良也的心離克子越來越遠。

夜裏,良也把茜的第二本筆記放在桌子上,卻全無氣力去閱讀。心不在焉的良也反複地回味著將於兩天後捧著茜的骨灰盒返回日本的知枝的話:“茜在去世前3天曾經開玩笑地說過,把我的骨灰撒進棉蘭老島的海裏。”良也反複地回想著琢磨著,茜再一次預知了自己的死亡。良也慨歎著由於自己的疏忽,讓茜離開了人世。他壓抑著內心,拚命地勸說知枝:“我自己也能預期到我的死亡的。這樣的預感茜也會很高興的。”

“茜所說的棉蘭老島的海,就是棉蘭老島周邊的海吧。”守夜那天晚上,良也問過卡婭夫人,沒有正確回答他。回到日本後,想起這件事,良也買了地圖。寂靜的夜裏,良也在公寓的桌上展開了地圖,用放大鏡來看,原來棉蘭老島是個群島,宿務島(菲律賓中部島嶼)之間的很多珊瑚礁的眾多島嶼圍起來稱為棉蘭老島海域。

秋末的時候,良也在長野美術館的館長室裏把茜的死訊以及詳細經過告訴了小室穀。“怎麼想都覺得茜預感到了自己的死亡。”良也總結似地說道。“那有可能。我調查過幾個畫家晚年的行動。據我所知他們畫出了本人預知死亡的作品。作曲家也是那樣的。茜之前的筆記就是預知吧。”小室穀回應道。接著又問道:“知枝怎麼樣?”知枝不在期間,小室穀幫忙照看著萬綠美術館。經他這麼一問,良也不禁想起知枝在茜的屍體旁邊哭得死去活來的樣子。

知枝在良也到來之前十分緊張,良也的迅速到來使她得以從緊張中解脫。

還有默默地往茜的身體上塗抹香精進行的消毒少女Sid,在旁邊的房間裏,良也握緊拳頭敲砸著膝蓋,望著遠處,自己的身姿就好像是舞台上演員一樣。所有這些一幕幕的呈現,良也的記憶複蘇了。

塗完香油,知枝幫著給茜穿衣服,良也也靠近茜的身邊。知枝反複地說道:“茜到最後一點苦也沒受。你看看,很安穩祥和。”良也也有同感。從茜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死後第一次從世上的痛苦走向自由。

茜似乎在對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的良也說:“請仔細地看看我。我現在很幸福。”眼淚從良也的眼中靜靜地滴落下來,他心中默默地對茜說:“你太辛苦了。”接著,開始讀經了。

茜的遺骨由知枝拿回萬綠美術館安置。第二天,良也和小室穀決定一起和知枝商量著如何實現茜“把我的骨灰撒向棉蘭老島”的願望。

小室穀說:“這是當然的。還有一件事,你不在期間Nsscchain公司的社長似乎很吃力。”

良也同父異母的哥哥忠一郎去立陶宛,關於整個過程。回到東京的時候,良也讀了團遞給他的剪報。

良也在來長野的新幹線上重新閱讀了周刊雜誌。對忠一郎的報道是以戰爭體驗者的“心之旅程”作了一期專題。聊了一段時間以後,小室穀說:“戰爭的災難波及到了下一代。”

良也沒有被周刊雜誌專題報道打動過,但是大致留下的印象就是忠一郎在誰都不理解的狀態下生活著。他本人也矛盾重重地,未必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人,要弄明白這個問題十分困難。

忠一郎不創辦Nssc連鎖店,繼承父親的誌趣,研究石楠花的話,應該能過上更有收獲的人生吧,良也在心中第一次為忠一郎感到悲哀。

在這鮮花盛開的季節,良也十分想帶著茜去趟赤城,但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到達長野當晚,良也被小室穀帶去了“信濃”。信濃女老板娘誌乃不在。小室穀他用特有的方式安慰道:“累了吧。今晚我們一醉方休。”

“誌乃怎麼樣?還好吧。”良也問道。

小室穀意外地回答道:“嗯。還好。大概已經不來這裏了吧。”

良也看著小室穀,眼神裏帶著詢問的意思:“發生什麼事了?”

小室穀說道:“去孟加拉參觀老虎呢。準確地說是去拜訪老虎。”

聽他的解釋,好像是誌乃不去跟老虎打聲招呼的話,就不罷休。誌乃的男朋友曾經是個過激派的學生,改名換姓後做了鎮上附近的動物園飼育員,逃避警察的追究。有天夜裏,鑽進了老虎籠子裏,激怒了孟加拉虎,被老虎殺死了。小室穀曾經對良也說過:“這可以理解成預感到的死亡。”

想想去孟加拉的誌乃以及那個學生,古萊特和忠一郎,還有茜,他們每個人都有意識或者無意識地挺直身體來確認自己究竟是什麼。但是良也自己從來沒有這種念頭。茜從他的身前消失的時候,他隻是猶豫了一下。良也捫心自問了下:這也許是不了解自己的孤獨,抑或是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人。從來未曾緊緊地擁抱過孤獨的人怎麼可能令別人喜愛呢。曾經有很多次感到為難,這樣的疑問緩緩地潛入良也的內心。

當小室穀問起:“你還和克子夫人能溝通嗎?”良也脫口而出道:“聊一次無法說太多。”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說得如此強硬。這種反應就好像是突然像對待一個外人一樣,擔心著“克子怎麼辦呢?”

第二天下午,良也坐著小室穀的車,翻過山,飛奔向安雲野。昨夜裏,今年的第一場雪降臨北阿爾卑斯山脈,群峰白雪皚皚,熠熠生輝。

“茜離開的日子裏烏布的空氣清澄了許多。”想著這些,良也坐在副駕駛位上,思忖著。“知枝今後怎麼辦呢?美術館畢竟隻是美術館。”小室穀目視前方,自言自語道。

知枝說:“我來做料理。”在萬綠美術館招待兩個人。聽到知枝這句話,良也感覺到知枝是想通過滿滿的事情讓自己忙碌起來,分散茜的離去帶來的打擊。

安雲野的夜晚象冬天一樣寒氣逼人,月亮升上天空,溫煦靜謐的光芒仿佛再陰暗的罪孽都能照亮。他們在良也第一次遇見知枝的茶室裏定下了席位。知枝開了一瓶儲存了40年的紅酒,這是知枝做貿易商的父親的陳年收藏。

小室穀舉起酒杯:“祝茜一路平安。還有知枝和關今後幸福。”“這樣的月夜裏,總讓我想起茜的筆記上寫的葉中大佐後腦勺出現的淡紫色的光圈。”良也一口氣地說完。他向知枝和小室穀敘說了茜筆記裏提到的葉中大佐後腦勺出現的淡紫色的光圈的事情。小室穀說:“光圈不是北半球的現代人都偷偷拿著的東西嗎?”知枝也讚成這個說法:“茜住在烏布,了解些巴厘島居民自然的生活方式,光圈是直觀的表現吧。”良也默默無語,聽著他們兩個的對話。

美術館之夜蔓延著一陣沉默。這讓良也想起前晚小室穀勸他的話:“和知枝在一起吧。人生隻有一次。要不我就上了。”“不行。現在說這件事的話,知枝她會生氣的。”知枝會說:“我不想一直做茜的替身。”良也阻止了小室穀管閑事。

雖然當時口口聲聲地說不行,坦白說良也確實一直在考慮著這件事。現在,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點。想象中他仿佛聽到知枝斷然地聲音:“討厭。”這時候,他突然覺察到克子生氣的理由也是這個。良也轉換了思路,提議道,“按照知枝的想法,來年春天的時候,把骨灰撒進棉蘭老島的海裏吧。如何?”顯然,他和知枝兩個人打算踏上藍色的珊瑚礁。

那應該是良也的弄潮的旅人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