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下)
房東趙大娘第一次見王進喜這樣沒命幹活的人,感動得直對1205隊的同誌們說:“你們的王隊長,可真是一個鐵人啊!”
“鐵人?!這個名字叫得好!對,王進喜就是王鐵人!我們在這麼艱苦的條件下搞大會戰,就得有千千萬萬個王進喜那樣的鐵人!向王鐵人學習--!”餘秋裏在一次幹部會議時聽說這事後,很受觸動,於是經他這麼一振臂高呼,“王鐵人”的名字就傳遍了整個鬆遼大地,後來又傳遍了祖國大地。
沒看出來?餘秋裏和王進喜都是天生的語言大師!他們的話生動--生動得每個字都似乎在你麵前蹦蹦跳跳的;他們的話形象--形象得你聽後不由哈哈大笑;他們的話有力--有力得能調動你全身的熱血去沸騰、去燃燒!
“石油工人一聲吼,地球也要抖三抖!”這是王進喜的話。
餘秋裏說:“拚命也要拿下大油田!把貧油的帽子扔進太平洋去!”
我在采訪那些曾經與王進喜一起戰鬥過的同誌時,他們給我講的許多故事,讓我認識了生活中真實的王進喜:他絕對是個“老大粗”,可又絕對不是個“老大粗”。他的語言和行為生動得不用導演。我們後來看到的許多關於王進喜跳泥漿池、振臂高呼“石油工人一聲吼,地球也要抖三抖”那樣的鏡頭,都是後補的--是周總理批準讓新聞電影製片廠的人拍攝紀錄片的。導演們與王進喜交流後,用不著多說幾句,王進喜立馬“進入情況”,且保證能令導演們滿意。
王進喜的個人魅力、個人形象,個人語言,是在鬆遼的石油大會戰中得到磨練和開始完美的。能使這位中國工人階級形象達到完美程度的“藝術大師”,既有會戰生活的本身,還有便是餘秋裏等人的功勞。
餘秋裏22歲時失去了一條胳膊,但在他一生的工作和戰鬥中從來沒有少過與他並肩奮鬥、爭取勝利的左右手。石油戰線幾十年,他得到了康世恩這樣的左右手,還有就是他樹立起的王鐵人這樣的標兵與標兵隊。有過軍旅生涯的人應該都能知道,部隊中還有一麵旗幟,叫“硬骨頭六連”。這麵旗幟就是餘秋裏在軍隊工作時借以讓指戰員們學習奮勇殺敵、所向披靡、奪取勝利的一麵旗幟。六連出名是在1940年餘秋裏擔任八路軍某支隊政委時,那一次他領導的部隊所屬七團三營官兵們跟日本鬼子打得極其慘烈。為了保證大部隊安全轉移,六連在指導員張會田和連長指揮下,幾度擊退敵人進攻,把日本鬼子殺得屍體遍野。小鬼子也急紅了眼,靠著比六連強幾倍的兵力,在山炮、機槍和擲彈筒的支援下,連續五次向六連陣地反攻。緊要關頭時,指導員張會田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槍,躍出工事,一聲“同誌們,跟我上!殺啊--”戰士們跟著指導員衝出工事,如颶風般的撲向敵人,殺得敵人潰不成兵,而指導員張會田和許多六連官兵也壯烈犧牲了……餘秋裏在血流成河的戰場上,喊出了威震山河的“向六連學習!消滅小鬼子--!”口號。六連的名字早就在人民解放軍隊伍中傳遍,直至今日。2004年5月,我專門到駐守在杭州的“硬骨頭六連”拜訪,在那個光榮的連隊榮譽室裏,我知道了他們是全軍所有連隊中榮獲最多榮譽的“全軍第一連”。
毛澤東和許多無產階級革命家對“硬骨頭六連”的珍愛就像對鐵人王進喜一樣珍愛。
獨臂將軍在他靈魂和精神世界裏從不曾缺過胳膊。他餘秋裏一生樹起的這兩麵旗幟就夠我們億萬中華民族兒女們好好學習和繼承幾百年、幾千年的。“硬骨頭六連”所鑄造的軍魂和王進喜身上體現的民族魂,已經早已成為中華民族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
毛澤東欣賞餘秋裏也許正是他既能武,又能文。文武全才者,在高級領導者中不是很多,餘秋裏理當是其中的佼佼者。
第二次來鬆遼時,餘秋裏是以會戰工委書記的身份而來。既然是前線大會戰的一員,他就不喜歡別人再用部長的規格來迎接他。這回他下車的地址不是上回的大同鎮,而是“揮師北上”之前就定下的會戰指揮部所在地--安達縣城。100年前的1903年,安達這個北國小鎮才從俄國人手中回到祖國懷抱。之前這兒雖是中國的領土,但俄羅斯人卻遠遠多於中國居民。到1909年有記載的史料上說,當時安達的中國居民是7戶,俄羅斯人則有75戶。
不過餘秋裏帶著他的石油大軍來這兒時,安達已經與俄羅斯人的時代完全變了樣,但這兒最像樣的建築則仍然是俄羅斯人建的。特別是那個並不大卻講很講究的火車站及火車站旁邊的那棟兩樓層的鐵路俱樂部,十分別致和突出。這些建築在今天我去安達采訪時,仍然感覺它的風采照人。
上世紀60年代的安達,俄羅斯人留的這些建築幾乎可以蓋過安達小城裏的全部風光。餘秋裏他們的指揮部沒有設在俄羅斯人留下的那棟豪華建築裏,而是在距火車站一兩百米的那個縣政府財務局小樓裏。安達縣城再找不到第二處這樣的中國建築了。其實這小樓也是可憐得很,最多也就像北京城裏我們以前經常看得得見的那種燒鍋爐用的臨時建築罷了。但當時的安達隻有這個條件。會戰機關的幹部和科研人員一律住在民房。至於一線的隊伍不用說了,能有間牛棚、馬廄、帳篷住就算是天堂了。即便如此,對當地政府和百姓來說,這已經也是盡了最大的努力。有一次,個別機關工作人員嫌自己住在牛廄裏氣味不好、蟲子咬人,便嘴上帶出了幾句牢騷。餘秋裏聽後勃然起怒,桌子一拍:“若在北京你發這麼個牢騷,我會向你檢討,因為是我這個部長沒當好。可是在這兒,你要再說一句這樣的牢騷話,我就把你開出石油部!你看看四周:荒無人煙,有幾個當地百姓?你想住什麼?有牛廄住算是天堂了!
”
餘秋裏後來沒過一個月跟著隊伍也從安達搬到了薩爾圖。他跟康世恩等會戰領導也住在馬廄裏。雨季裏,大部長住的房間裏竟然到處漏水,秘書給餘秋裏挪床鋪一夜挪動了六七次,最後還是沒有辦法。“算了算了,我站著吧!看這雨滴還能把我淋成落湯雞不?”餘秋裏在會戰時有過這麼精彩的一幕。
這一天,餘秋裏跨進會戰指揮部的自己辦公兼臥室時,一眼就盯上裏麵擺著的那張三人沙發。他的眼睛瞪圓了,一聲高吼,便把行政負責人叫過去狠狠訓斥一番:“對你說了:會戰的同誌們住什麼我就住什麼!你把房間裏的沙發馬上拿走!立即拿走!”
行政處的同誌嚇得隻好把沙發給了正在籌建的會戰醫院。
當下,餘秋裏向會戰全線幹部和機關發出一道“聖旨”:所有會戰一線的幹部和機關人員,一律“約法三章”:一,不準買臥車;二,指揮機關不準有沙發、地毯之類的高檔商品;三,不準為領導幹部建單獨的宿舍。這三條“政策”實在太具體了,具體得令下麵有些人想“靈活”也不知何從下手。於是大慶從1960年會戰開始,一直到十幾年後的1978年前,這個後來已經有幾十萬人的石油城,竟然沒有一棟樓房!有人說都是餘秋裏“約法三章”給“約”的,讚成的說這種作風就該代代傳下去,反對者說這樣城市還有啥可發展的!但誰也不能否定一點的是:餘秋裏在會戰時作出的“約法三章”實質上就是後來毛澤東號召全國學習的大慶精神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我們還是把目光投向會戰大軍吧:
翌日,餘秋裏乘坐那輛嘎斯吉普車,再度“檢閱”起他的“揮師北上”隊伍。這會兒沿著安達到薩爾圖50多公裏的鐵路線上,餘秋裏所看到的情形讓他吃驚萬分:這是什麼戰場呀!
到處是亂堆亂放的物資,綿延幾十裏人都無法插足!再看看會戰的隊伍:那些找到落腳點的支鍋搭棚開始起火露宿,再仔細瞧瞧他們的生活:做飯用的是臉盆,吃飯用的是臉盆,洗臉洗腳用的還是臉盆--他們多數人全部的個人生活用品就是一隻臉盆。有人講究一點的,做飯用的是臉盆,盛飯則用頭上戴的鋁盔帽。那些不講究的人幹脆不洗臉不洗腳;那些沒找到地方的鑽機隊,幾十人幾十人的排躺在露天雪地裏做“凍肉卷”--用被子或毯子裹著身子露宿;再就是一些還在等待分配單位的部隊轉業官兵,則坐在鐵道兩邊拉著嗓門,一邊又一邊地在那兒唱著有氣無力的歌……“我得到的總印象是,隊伍上得很猛,地麵、地下各種矛盾突出。比我想像得要嚴重和複雜的多!”幾十年後,餘秋裏在寫自己的*時,仍然對會戰初期所見的一幕刻骨銘心:“鐵路線上,每個站台都下人、卸貨,鐵道兩邊堆滿了各種設備、器材、行李、貨物。由於缺少起重運輸設備,這些物資怎麼也疏散不開。有些火車皮幾天卸不下貨,有些卸下的設備材料幾天運不到施工現場。不到現場,很難想象會如此的混亂……職工們一無房屋,二無床鋪。吃的也很困難,少糧缺菜,連鍋灶、炊具都很不夠,不少職工用鋁盔盛飯,臉盆煮湯。施工現場沒有工業水源,靠農村的土井連生活用水都保證不了,生產用水隻能到水泡子裏破冰取水。公路不通,電話不靈,組織指揮生產常常要步行。在這種情況下,職工隊伍思想上也存在不少問題。部分幹部對組織會戰心存疑慮,有的擔心靠石油部有限的人力、物力,能不能把這場會戰打贏;有的到了現場之後,麵對著艱苦的環境、困難的條件和種種非常規的措施、辦法,感到這裏的一切都是亂糟糟的,埋怨會戰不正規,不像個搞工業的樣子。有不少同誌怕艱苦,怕受累,挑工種,講待遇。個別幹部一下車,不管隊伍,不問設備,不關心工作任務,先打聽中灶食堂在哪裏。還有人幹脆開小差,當了逃兵……”
更讓餘秋裏預想不到的是:“對於油田地下情況,當時我們還了解的不多。長垣南部已經打了二十多口井,經過初步分析,掌握了一些情況,但有些情況一下子還說不清楚……”
以最早出油的鬆基三井為中心點的南部戰區,會戰的隊伍已經到位,可真要甩開膀子大幹時,技術人員竟然拿出的那些標著紅點點、黃點點、藍點點的圖紙時,連自己也解釋不清到底哪兒該打生產井,哪兒該打勘探井!
“隊伍開到了前線,敵人也就在眼前,卻不知道仗怎麼打!這是什麼事嘛?”餘秋裏麵對如此混亂而毫無章法的戰役,真的感到有些束手無策。
這可怎麼辦?他把康世恩叫來。
康世恩也抓著頭皮直嚷:“怎麼弄怎麼弄嘛!”
餘秋裏氣得無可奈何,“嘭”地關上門,把自己反鎖在屋裏。指揮部的工作人員們在外麵瞅著,誰也不敢上前去敲一聲門,隻能眼巴巴地看著那個小窗口裏冒出一股股濃濃的煙霧……許久,門突然開了。餘秋裏右手叉在腰際,衝工委副書記吳星峰喊:“通知所有會戰指揮部領導上我這兒來學習!”
學習?學什麼?
“學兩論!”
兩論?兩論是什麼?
“毛主席的《實踐論》和《矛盾論》你都不知道?”
噢,這樣啊!
吳星峰猛然省悟,拍著腦袋轉身去通知各位領導上將軍這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