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個陌生人將電話打到了吳大德的辦公室,那個人用粗糙而沙啞的聲音對他說:“吳書記,你收到一封有光盤的信沒有?”
吳大德莫名其妙:“什麼有光盤的信?你是誰?”
那人說:“你別管我是誰,先看看那張盤吧,半小時後我再打電話來。”
喀一聲,電話掛了。吳大德還沒碰過有人用如此不恭的口氣跟他說話,眉頭不由得就皺了起來。他到桌上去找那封信。近一個月來,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省城泡著。為了成為下屆市長候選人,他帶著一車土特產和數量可觀的紅包,向有關領導展開了密集的年關行動。數日以來的信函和呈閱件在桌上堆成了小山,他都還沒來得及看。
吳大德找到了那封硬硬的信,封皮上的字是打印的。拆開一看,裏頭果然有一張光盤。一種不祥的預感像一條冰涼的蛇爬上了他的後背,繼而鑽入了他的大腦。他開啟了電腦,他的手莫名地顫抖,他好容易才準確地將光盤放在光驅的凹槽裏。接著他握住鼠標,憋了一口氣,將光盤點開。
畫麵一顯現,吳大德的頭皮就開始發麻。他看見了一個赤裸的背向他的男人,男人下麵還有個女人,因為有兩隻玲瓏的女人腿從男人的髖部兩側伸出來。男人慘白的背在上下蠕動,看上去極像一頭剛被剮毛的年豬。吳大德的頭頓時裂開般疼痛。冷汗沿著他的脊背和鬢角流了下來。他似乎被凍結了,腦瓜結了一層殼,四肢僵硬動彈不得,他感到自己停止了呼吸,他窒息了……過了一陣,吳大德終於透出一口氣,他的腦袋開始發脹。他慌忙將右手伸到胸口,死死地捂住裏麵的心髒。他的心他的掌心狂跳不已。他忘了光盤上那個的男人和女人,那似乎很平常,並不重要,現在他的恐懼和惱怒都在他的手下捂著。似乎他這麼一捂,它們就被他屏蔽了,別人就看不到了。可惜他捂不住,既捂不住自己,也捂不住光盤,更捂不住電腦之外的那個粗糙的沙喉嚨。他被這從未有過的挑釁激怒了,他脹紅了臉,他的太陽穴怦怦直跳,他攥緊了拳頭,想朝顯示器砸過去。
但是他馬上放棄了這種企圖,他突然意識到,此時此刻他可能暴露在某隻隱蔽的電子眼下,或許那個沙喉嚨正盯著他!他驚慌地跳了起來,根據光盤所攝畫麵的角度,去尋找那隻隱秘的眼睛。那些難堪的畫麵顯然是從休息間據高臨下拍下來的。他幾步就躥到了休息間,牆上牆下,緊張而仔細地搜索了一遍。他沒有發現秘密埋設的連接線,沒有注意到那幅畫,更沒懷疑畫框右下角那個釘子眼,他的現代電子學知識有限,不曉得攝像頭會小到那種程度,而且可以是無線的。他能斷定的是,現在有一個針對他的政治陰謀,陰謀的觸角伸到了他的辦公室裏,隻是他發現不了。他上竄下跳,忙乎了半天,徒勞無功。他氣急敗壞地關了電腦,心裏發毛,嘴裏卻振振有詞:老子以黨性作保證,一定將這個搞陰謀詭計的家夥揪出來嚴懲不貸!吳大德想他可能仍在沙喉嚨的視線裏,沙喉嚨聽得到他的話,他不能示弱。接著他將隔門拉上,他感覺那個偷窺者被他關在休息間裏了。
這時電話鈴驚心動魄地爆響,肯定是那個沙喉嚨。吳大德趕緊反鎖了外間的門,伸出彎曲得如雞爪的手,哆嗦著抓起了話筒。
但不是沙喉嚨,是一個請示工作的下屬。他以極快的速度調整了情緒,用與市委副書記相適應的口吻下達了指示。
剛擱下話筒,電話又炸響了,這一回肯定是。如果不是,如果沙喉嚨不再來電話,他將永遠陷落在不可捉摸的危險和恐懼之中,他寧願沙喉嚨來電話,那事情還有回旋的餘地,他還有掌控局麵的可能。
果然是那個粗糙的沙喉嚨:“吳書記,光盤看過了吧?”
吳大德呼吸粗重,沉默片刻才說:“你要幹什麼?”
沙喉嚨幹笑道:“嘿嘿,首先我想讓你害怕,你們這些好色貪財的家夥,平時人五人六作威作福,沒想到也有害怕的時候吧?”
吳大德沉著臉不言語。
沙喉嚨說:“不過你倒先讓我嚇了一跳呢!吳書記真是不同凡響,在筆挺的西服下麵藏著一個豬八戒模樣的身體!”
吳大德麵紅耳赤,厲聲道:“你從哪裏弄來的光盤?”
沙喉嚨說:“這是你關心不了的事,告訴你吧,寄給你的是複製件,母盤還在我手裏呢!”
吳大德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沙喉嚨說:“這要由你自己選擇,我一介平民,隻想找點錢花,並不想讓你身敗名裂。”
吳大德立即說:“你開價,把母盤給我,要多少錢?”
沙喉嚨想了想說:“你先準備二十萬,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把你手機號告訴我,時間地點我另行通知。”
吳大德心裏抽搐發疼,卻也隻好說:“成交,希望你講誠信。”
沙喉嚨笑了起來:“嗬嗬嗬,吳書記,誠信二字我聽上去怎覺得滑稽呀?我不怕你不誠信,我曉得你是個識時務的俊傑,你是不會愚蠢到報案的,那樣你的麵目就暴露無遺了。你害怕我把光盤寄到省紀委,更害怕我把它發到互聯網上去,是不是?”
吳大德隻想早點擺脫他,報出手機號碼,然後道:“就這樣吧,我一個廳級幹部,說話算數!”
掛了電話,吳大德呆坐著,身上陣陣發寒,褲襠裏濕漉漉的,他也渾然不覺。他查了一下來電顯示,但那個號碼毫無意義,沙喉嚨肯定是用街頭的公用電話打的,再說他也不可能報案追查。他的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理不出一點頭緒。悶頭悶腦地抽了一陣煙之後,才想起給吳曉露打電話。他壓低了嗓門,緊張地說:“你快來我辦公室,出事了!”
吳曉露來到時吳大德總算鎮定一些了,他不再那樣慌張,而且還記得換了條幹淨的保暖內褲,將濕內褲藏在抽鬥裏。
吳曉露見他麵色有異,便問:“出了什麼事?”
吳大德立即示意她把嗓門放低,然後簡單地告訴她,有人將他們睡覺的情景錄了像刻了光盤,勒索二十萬元。
吳曉露瞪大兩眼,似乎有點不相信:“有這種事?你見到光盤了?”
吳大德神色嚴峻,點點頭,說光盤就在他電腦裏。吳曉露要他打開光盤看看,吳大德搖頭不允:“你沒必要看,我看過了。我們現在最緊要的是想一個對策出來。”
吳曉露一定要看,說:“你看都不讓我看一眼,我不辯真偽,不了解情況,怎麼想對策?”
吳大德說情況就這樣,沒必要再看,以免影響她的心情。吳曉露就起了疑心,越不讓看越要看,說:“是不是裏邊的女人不是我?”
吳大德煩惱起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麼想?看就看吧,不過不許嘲笑我,請你尊重我的人格!”
吳曉露噘一下嘴:“你是堂堂大書記,誰還敢嘲笑你?”
吳大德黑著臉點開了光盤。
吳曉露湊攏去仔細觀看,當目光觸及屏幕上那個肥白赤裸的後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臉色由紅變白,接著又由白變紅。
半晌,她才問:“你打算如何應付這件事?”
吳大德想想說:“肯定先要準備好二十萬塊錢,那個家夥說要就要的,不滿足他的要求,他什麼都幹得出來,小不忍則亂大謀,隻能忍痛割愛了。可是我一個人湊二十萬有點困難,你也是當事人,所以想請你也分擔一下,我們一人湊十萬吧。”
吳曉露驚愕地張大了嘴,她無法理解吳大德竟有這種想法。她指了指吳大德,顫抖著嘴唇說:“虧你說得出口!吳書記,我上門為你服務不說,你自己惹下的事,還要我也出十萬塊錢?我都不曉得壓在你下麵的是不是我呢!”
“怎麼不是你?你看那兩隻腳,小小巧巧光光滑滑的,不是你是哪個?”
吳曉露指著屏幕:“女人都有這樣的腳,憑什麼說是我?也許她是廖美娟呢?想嫁禍於人,辦不到!”
吳大德生氣了,摸一把大背頭:“吳處長你怎麼這樣?那個廖美娟何許人也,我敢染指嗎?我還要不要頭上這頂烏紗了?現在大難當頭,我們當同舟共濟,一致對外嘛!我也不是一定要你出這十萬塊錢,我是請你幫我先籌一籌嘛,以後我可以還給你嘛!既然你有困難,那就算了,我一個人先頂著吧。十萬塊錢算個什麼?沒錢用了我多住兩次院,收的禮都不止這個數!況且,我根本不想出這二十萬,憑什麼要讓他敲詐二十萬去?我隻能先穩住這家夥,然後想辦法搞掂他。姑息養奸,後患無窮。我曉得,這家夥胃口大得很,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吳曉露的情緒這才有所好轉,但她拿定了主意,錢是一分都不會出的。
她瞟瞟吳大德的國字臉,說:“你又不能報案,到哪裏去抽他的薪呢?”
吳大德背著手,來回踱步,思忖一會說:“我想這個打電話來的沙喉嚨是隻浮頭魚,他的背後還有主謀。而且有一個人很值得懷疑。”
“誰?”
“那個和你談過戀愛的人。”
“徐向陽?他不會,也不敢。”
吳大德分析道:“人的思想一走了極端,有什麼不敢的?仔細想想,他是最有條件作案的:他是保衛科長,熟悉電子技術,有進入我辦公室安裝電子眼的機會。我剛才到處檢查過了,沒找到電子眼,也許他早已拆掉了,既然想敲詐我,肯定是有備而來。況且,他還具備作案動機:他曾給我送過一個紅包,求我幫他解決副處級,因為名額有限,我答應他以後再說,他非常不滿,他妻子為此還來找我,要拿回紅包錢。你看可笑不可笑,哪有送出去的禮又要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