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袁真還是被吳大德抽到黨代會搞會務去了,分配在秘書組,其具體工作就是給代表們發發資料,分組討論時做做記錄。會議開幕的這天,她忽然看見吳曉露胸前佩戴著鮮紅的代表證,笑盈盈地進進出出,不亦樂乎的樣子,感到很奇怪,就把她拉到一邊問:“曉露,你什麼時候成了黨代表?”
吳曉露說:“這有什麼奇怪的,別人能成我為什麼不能成?”
袁真說:“誰選的你呀?”
吳曉露說:“那他們又是誰選的?”
袁真沒話說了。確實,她沒聽說過哪個代表是直接選出來的。吳大德既然能將吳曉露提拔成處級幹部,讓她當個代表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袁真又問:“秘書長讓你當代表是不是有他的想法?”
吳曉露說:“當然,誰沒有自己的想法?”
袁真告誡道:“曉露,你可要小心,黨代會不是別的會,別讓人當槍使,不該說的不要說,不該做的不能做!”
吳曉露說:“姐你就放心好了,別看你進機關比我早,我的經驗可比你豐富!”
袁真信然,吳曉露的經驗和心機都是她望塵莫及的。但她仍不能放心,吳大德肯定會有所動作的。
果然,常委選舉的前一天晚上,出現了一件詭異的事。與袁真同住的明小慧拿回來一紙袋材料,說是一個自稱是會務處的人交給她的,讓秘書組發往各個代表的房間,還說若是房間沒人,往門縫裏塞進去就是。明小慧是從婦聯抽來的,是個剛剛通過公開考試招聘來的大學生,沒有機關工作經驗,更談不上政治敏感,稀裏糊塗地正要去發送,被袁真攔住了。袁真拿出材料一檢查,發現那是羅湖縣縣委書記盧雲飛的推薦書,既沒有材料編號,也不是鉛印的,且裏麵充滿了明顯的誇大溢美之詞,特別是末尾一句,說他是目前全市最合適的常委人選。
袁真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材料是偽造的,而且偽造者的用心十分險惡。這樣的材料發下去,不僅盧雲飛將成眾矢之的,還會蒙上組織地下活動的不白之罪,她和明小慧也都逃脫不了幹係。盧雲飛是傳說中的常委候選人,也是吳大德最強勁的競爭對手,袁真就隱約地感覺出了是誰的手在後麵操縱,使出了這樣的離間計。
袁真驚出了一身冷汗,同時慶幸材料還沒有發下去。她趕緊關了門,把利害關係與明小慧一說,明小慧嚇得眼淚都掉下來了,戰戰兢兢地說:“袁、袁姐,那怎麼辦呀?”
袁真一時也不知怎辦好,問明小慧還記得那人的長相麼,明小慧說隻是有點麵熟,西服革履的,神氣得很,但是機關幹部的模樣都差不多,她記不起具體的樣子了。明小慧問:“是不是要向領導報告?”
袁真想也沒想就搖了搖頭,說:“一報告肯定要查,但是多半查不清,一旦查起來我們都會成為懷疑對象,特別是你,隻怕難以說清。就是說得清,惡劣影響也出去了。總之對黨代會、對我們自己都不好。”
明小慧驚惶失措:“那就沒辦法了嗎?”
袁真想想說:“你能守口如瓶嗎?”
明小慧直點頭:“能、能,我要說出去那不是害我自己嗎!”
袁真說:“如果你能保守秘密,那就我們自己把它處理了,讓這件事到此為止。”
明小慧不明白:“我們自己如何處理?”
袁真想想,拿過垃圾筒,將那摞偽材料拿出來,逐頁逐頁地撕得很碎,扔在垃圾筒裏。明小慧一見,也趕緊動手,邊撕邊緊張得直喘氣。全部撕碎後,她們將它倒進了抽水馬桶,衝進了下水道。聽著那嘩嘩的水聲,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籲了口氣。
第二天常委選舉揭曉,吳大德與盧雲飛都當選了,隻不過吳大德的得票數是倒數第一,他隻要再少一票就會落選。讓袁真深感意外的是於達遠的得票也很低,隻比吳大德多兩票。於達遠是省裏下來的,沒卷入市裏的人事糾葛,他遲早要走的,對別人也不構成威脅,為何也有這麼多人不投他的票呢?宣布票數時袁真正好在現場。主席台上的於達遠看上去正襟危坐,微笑自如,臉色卻似乎比平時要紅。看得出他心裏起了波瀾,她想他可能也不好受吧。其實在普通幹部和市民中間,於達遠的口碑是最好的,如此低的選票對他很不公平。袁真心裏不知不覺產生了一些義憤與同情。午餐後她忽然想給於達遠發條短信,對他表示祝賀。她手機都掏了出來,卻又作了罷。為了與於達遠保持一定的距離,她一直不太搭理他,這個時候她湊什麼熱鬧嗬?她不想給人以巴結領導的嫌疑。再說了,你還怕沒人祝賀他嗎?她悻悻地將手機塞進包裏。還有更讓袁真意外的事,那就是吳大德不僅常委沒落選,還在接下來的選舉中,與於達遠一起當上了副書記。望著吳大德那張躊躇滿誌的臉,袁真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散會的這天晚上,明小慧請袁真去茶樓喝茶。幾天的相處,兩人的關係變得十分親密。特別是袁真攔截了那份偽材料,阻止了一場政治事故的發生之後,明小慧更是對袁真佩服不已,也感激不已。
她們挑了一個僻靜的卡座,一人要了一杯菊花茶,慢慢地吸飲。音樂低回,舒緩了她們的心情,鬆弛了她們的神經。她們默默地享受著難得的內心的寧靜。淡淡的燭光使她們的神情變得撲朔迷離,仿佛都陷入了幻想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明小慧好像才清醒過來,搖搖頭:“嘖嘖,要不是袁姐你攔得及時,我說不定已經成了政治陰謀的犧牲品,想起來真是後怕!”
袁真淡然一笑:“都過去了,別想不愉快的事了。”
“好,不想了,去他媽的吧!”明小慧擺一下手,又說,“不過,官場也真夠險惡的,這一回算是長了見識了。考進機關當公務員,起初我是非常興奮的,至少這一輩子有了鐵飯碗,衣食無憂了。可現在我迷茫得很,現在就可以預見我的一生,我得在機關裏勾心鬥角一輩子,有什麼意思嗬?我的路該如何走呢?袁姐,你能為我指點迷津嗎?”
袁真輕輕搖頭:“我自己都迷茫呢。”
明小慧詫異地看著她:“不會吧?都說你是個很聰明、很有主見的人呢!”
袁真問:“誰這麼說?”
明小慧說:“我們婦聯的人都這樣說嗬!都不喜歡你表妹吳曉露,都很欣賞你呢。你的為人,你的工作能力,可以說是有口皆碑!還都為你得不到重用不平。當然,也有人說你不曉世事,過於清高,總是顯得鶴立雞群,讓別人不喜歡。不過我喜歡你這種性格,人嘛,就得有個性,這才不流於平庸!”
袁真平靜地笑道:“可我這種個性在機關裏是吃不開的。”
明小慧信然,微微蹙起眉頭不言語了。袁真想起當初自己剛進機關時,多麼的單純,什麼也不會想,決不會像明小慧這樣煩惱。或許,這也是一種進步?
明小慧沉默良久,偏偏頭瞟瞟袁真,欲言又止。
袁真說:“你那小腦瓜裏想些什麼呢?”
明小慧咬咬嘴唇說:“袁姐,你說一個女同誌,在機關裏不傍一個有權勢的領導,是不是就不可能提拔?”
袁真搖頭:“不,這種說法也太絕對了,那麼多提拔了的女同誌,難道都傍了有權勢的男人?”
明小慧說:“不過事實證明,隻要傍了的,肯定會得提拔。”
袁真曉得明小慧說的不假,但這種事是秘而不宣,或者說心照不宣的,隻要不在床上抓住受到處分,誰也不會承認,也很難說它就是事實。袁真想想說:“其實,那些女同誌即使提拔了,也是得不償失的,名譽、尊嚴還有家庭,都會受到很大傷害。”
明小慧說:“那可不一定,這其實是一個價值觀的問題,就看你如何看待了。你看那些走捷徑嚐到甜頭了的人,她在乎別人的看法麼?別人奮鬥多年都得不到的,她上幾次床就得到了,多劃得來!背後罵她也好,議論她也罷,她照樣當官,而且當得有滋有味,你看不起她,她還看不起你呢。”
袁真訝異地瞪大了眼睛,與其說明小慧的傾向,還不如說明小慧的態度讓她感到吃驚。現在的姑娘真是不得了,上床這樣的話講得如此順口,臉都不紅。她仔細觀察一下明小慧的神情,說:“小慧,是不是有什麼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