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我說:“那是,我以為,隻要做到四不主義,就能成為一個好幹部:一不說錯話,二不做錯事,三不跟錯人,四不上錯床。前麵三不我不敢保證,但最後的這一不,我是做得到的,嘿嘿,我向組織上保證,我迄今為止沒有上錯過床,以後也堅決不上錯床!”

我將床字說得很重,但吳曉露和婁剛置若罔聞,低頭互相耳語著,吳大德則始終保持著與他身份相適應的微笑,一點也不受我的影響。如此一來我就像個插諢打科而又不招人喜歡的小醜了。我胡亂應付了幾句,也知趣地不說話了。

最後還是一瓶葡萄酒調節了氣氛。大家客客氣氣地互相敬酒,自然是首先敬秘書長,祝領導身體健康,然後是敬女中豪傑吳曉露並祝她不斷進步,接下來才是敬婁所長和徐科長,願他們工作順利,事業有成。有美酒的澆灌,吳曉露麵若桃花,口若懸河,牢牢地掌握了酒桌上的主動權,有說有笑,收放自如,引得吳大德快慰之極。與此同時,她也不忘照顧一下我和婁剛的情緒,恰到好處地給一個笑臉和幾句讚美之詞,將蓮城名姐的風采發揮得淋漓盡致。而婁剛的臉也漸漸地開朗起來了,還有心與我碰了一次杯。

我隱隱地覺得,我和婁剛都很可憐,我們是在飲同一杯苦酒。

於是,我心裏泛起了激憤的漣漪,我必須報複吳大德一下,不然我忍受不了。

我對吳曉露說:“吳處長,你這有沒有我最喜歡的菜?”

吳曉露說:“沒有我也給你采購來,你說,喜歡吃什麼?”

我一字一頓地說:“我喜歡吃年豬肉!”

吳曉露一笑:“我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菜呢,豬肉我這裏有的是!”

我說:“年豬肉你也有?”

吳曉露說:“還不到過年,哪來年豬肉嗬,再說了,年豬不年豬,不都是豬的肉麼?”

我說:“那不一樣,此豬非彼豬,此肉也就非彼肉了。”

吳曉露說:“奇了怪了,過去怎沒聽你說有這等嗜好,專喜歡年豬肉?”

我說:“與時俱進嘛,我的味覺比過去挑剔多了。不過,我雖喜歡吃年豬肉,卻見不得殺年豬。原因是有一次在鄉下,看見一頭年豬毛都剮了居然沒死,趴在案板上還抽搐不止!你們看惡不惡心,嚇不嚇人?”

說完我就盯著吳大德,吳大德自然不知我所暗指,不僅不表示異議,還附和道:“那是,那情景是有點嚇人!”一副蠢蠢的樣子。我不由竊笑了一回。與此同時,我腦子裏出現了他肥白的背蠕動時的樣子。

吳曉露信以為真,沒有年豬肉,就又加了一份東坡肉代替。我不能拂了她的好意,硬著頭皮吃了好幾塊肥肉,雖然我有結石症,不能多吃油膩食物的,但也顧不得了。

年豬之說讓我找回了一點心理平衡,我不停地敬酒,說著場麵上的話,眼看著大家的臉都不約而同地紅了起來。不一會,我的舌頭就有點不聽使喚了。不過,秘書長到底是秘書長,自始至終正襟危坐,侃侃而談,一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派頭。

就在我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時候,吳大德以平淡的口吻說起了一件與我有很大關係的事。他說多年來市委辦係統提拔幹部太少,而本係統老資格的人又多,人事上欠了不少的賬。這一次市委推遲了一批幹部的提拔,倒給了他一個機遇,通過他跟組織部做工作,又爭取到了兩個推薦名額,過幾天就要進行民主推薦,被推薦的人正好趕上這一輪的提拔。作為領導來說,對下屬政治前途的關心是最大的關心。這消息聽得我的耳朵都豎起來了。吳大德用筷子頭點著我說:“徐科長,你是重點推薦人選之一,機會難得喲!這幾天你工作上生活上都要注意點,不要因小失大!”

我心頭莫名地一熱,趕緊說:“謝謝秘書長的提醒,我一定落實您的重要指示!”

就在這片刻之間,吳大德的國字臉變得親切起來了。我感到自己縮小了,而他的形象驟然高大起來。相比之下,自己剛才的小聰明確實有失厚道,甚至非常愚蠢。有什麼意義呢?你暗諷他一下,他就不和別人的妻子上床,他就不像一頭剮毛的年豬一樣蠕動了嗎?領導也是人嘛,也有七情六欲嘛,你若在他的位置上,說不定還要腐化一些呢。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人家不是冤家是你上司,何況人家還有推薦你的意思,人家偷情關你什麼事?

我心裏亂七八糟,即緊張又興奮,都不知這個飯局是如何散的。送走秘書長後,我獨自穿過迎賓館的後門回到我的休息間。我沒有動監視器,往日我總是要打開它看上一段時間的。我倒在那張久沒使用的小床上浮想聯翩。

下午上班時,我在辦公樓門口碰到了袁真。她淡淡地衝我一笑,算是打了招呼。袁真臉上純淨的笑容就像一縷陽光突然照亮了我。

我有點猝不及防,我覺得我內心的那點想法全暴露在她麵前了。

全市農業產業化會議在迎賓館召開,鄭愛民指派袁真去聽報告。本來是通知單位負責人出席的,但鄭愛民說他有事,要袁真代替開會。上麵派下來的事都是袁真在做,鄭愛民除了上網聊天就是和女網友見麵,還能有什麼事?代一次兩次也罷,可市裏的會多,他經常這麼做,讓袁真煩惱不已。可是也沒有辦法,官大一級壓死人,作為他唯一的下屬,她隻能唯命是從。

在大會堂門口簽了到,袁真從密密麻麻的椅背上找到了鄭愛民的名字,剛剛代表他坐下,就看到了主席台上的於達遠。已是深冬季節,雖然開了空調,會場裏還是有些冷。於達遠居然毛衣都沒穿,隻在紅格棉襯衣外套了件夾克,還大敞著懷,在一大排西服革履的官員中,顯得十分另類。他目光炯炯地觀察著台下的人群,仿佛在尋找什麼人。袁真感到他的目光掃到她臉上時,趕緊將身子往下挪了一下,把臉藏到前麵那個人的腦袋後麵。

袁真再次探頭往台上看時,她的目光就不往於達遠身上去,而是觀察那些形狀不一的茶杯。領導們都喜歡用自己的茶杯,特別是嚴書記,上台就座之前,他的秘書會首先將他的專用茶杯擺好。那些茶杯也是隨著時代的前進而變化著的,八十年代是用塑料絲編的網兜裹著的玻璃杯,要多土有多土,後來就成了塑料保溫杯,再又成了不鏽鋼杯。就像最新的手機總最先在官員們手上出現一樣,小小的茶杯也概莫能外,台上一出現新式茶杯,要不了幾天,台下的茶杯也齊刷刷的更新換代了。總之,台上那些與時俱進的官員們領導著時代新潮流。不過,於達遠麵前擺著的,是一隻極為普通的玻璃杯子,裏麵的茶葉綠得養眼。袁真感覺,就是在一隻普通的茶杯上,於達遠也顯出他的與眾不同來。

輪到於達遠做報告的時候,他將夾克脫了下來掛在椅背上,還板眼十足地捋了捋袖子,給人以精神幹練全力以赴的感覺。而於達遠一開口,整個會場就被他中氣充沛的洪喉亮嗓震蕩了。袁真不由得頭腦一震,打起了精神,饒有興趣地盯著台上。畢竟他是一隻眾人矚目的“海龜”,他與官場培養出來的官員不一樣,況且他做的報告就是她寫的,她當然關心報告的實際效果。

可是報告才開頭,袁真就有些失望了。她深思熟慮的那些句子並沒有從於達遠嘴裏念出來。他讀了開頭幾句後,就完全拋開了稿子,按照他自己的思路和想法滔滔不絕地往下說,越說越興奮,兩隻手輪流揮舞,星星點點的唾沫也隨之噴濺出來。由於燈光的映照,那些唾沫台下的人看得很清楚。與會的人異常安靜,都看著他。袁真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是富於煽動力和感染力的,他的神態和氣勢也很像老電影裏的街頭革命家。直到報告完畢,袁真發覺他除了點到為止地引用她稿子裏的數據和一兩個事例之外,再沒有念過其中的一句。

一股氣在袁真胸中鼓脹:既然有本事做報告不用稿子,那你還讓我寫作甚?還假惺惺地誇我的文筆作甚?你這不是故意作弄人嗎?!

袁真心中憤懣,不再看台上,也不再聽台上人的話。她低頭翻自己的包。以往逢開會她都要帶上一本小說或者雜誌來看的,可今天偏偏忘了。隻好給同學和朋友發發短信消磨時光了。她掏出手機一看,卻沒有信號,這才想起會場上新裝了一種專門屏蔽手機信號的設備。她心裏一橫,幹脆走了算了,她不想在這裏受這種精神煎熬了。她站起身,裝出內急的樣子,於眾目睽睽之下穿過會場,踅進衛生間。方便之後,她就往旁一拐,從側門出了會場。

袁真往大門口走,迎麵遇上了吳曉露。

吳曉露笑道:“姐,你逃會呀!”

袁真嗔道:“就你眼尖!”

吳曉露說:“我也不喜歡開會,世界上可能就開會最無聊最難受了,簡直就是消耗生命!哎,到我辦公室坐坐嗎?”

袁真說:“算了,不浪費吳處長的寶貴時間了,我曉得你忙。”

吳曉露說:“也好,我現在是比過去忙多了。等我消停下來請你吃海鮮吧!”

袁真點點頭,扭身欲走,吳曉露又說:“哎姐,聽秘書長說,他又給市委辦係統爭取了兩個提拔的指標,你的機會來了呢!你找找人吧,我也會幫你敲敲邊鼓的。”

“跟我無關,我也不奢望。”

袁真不願談這個話題,跟吳曉露揮揮手,轉身走出了門外。

時間還早,到哪去呢?她不想回辦公室看鄭愛民兩片垮著的臉,更不想遭受他聊天語言的蹂躪。她也不想逛街,她對時裝和美食都不太感興趣。不,是她對一切都不感興趣了。她沒有地方可去。她想起了女兒,心裏隱約作疼,眼睛也濕了。若不是時間不夠,她真想找個出租車直奔省城,去女兒那裏找她最後的安慰。她在街頭站了好一會,才打的去了一家書店,在書架前消磨掉了上午餘下的時光。

下午上班袁真進辦公室一看,鄭愛民不在,她頓感一陣輕鬆,心情也好了許多。她打開電腦上網看新聞。新加坡的聯合早報網是她常去的地方。看了一陣,她要點開新浪網的時候,吳大德在門外咳嗽一聲,背著手走了進來。

吳大德是從不單獨來看她這樣的下屬的下屬的。他是領導,到哪裏都有人陪同,要不就是他陪同更高的領導。袁真驚訝之餘,給他倒了一杯水,不卑不亢地說:“秘書長有什麼指示?”

“難道一定要有指示才能來麼?”

吳大德用心地笑了笑,這也是很稀罕的景象。不過袁真看來,那是皮笑肉不笑,別有用意的笑。袁真心裏提高了警戒級別,默不作聲地覷著他。

“你看,你離婚的事我也是好久才知道,連個調解的機會都沒有了,是我高高在上,對你關心不夠,我應當作檢討啊!”吳大德四下瞟瞟,轉向袁真,“不過我也要批評你,這麼大的事情,要向領導彙報嘛!我不會不管嘛!”

袁真說:“我的私事,沒必要驚動領導,離婚對我來說是好事。再說事情也過去這麼久了,沒必要再說它。”

吳大德在鄭愛民的的座位上坐下,手在扶手上輕輕拍打著:“你呀,同誌是個好同誌,為人正直清白,素質不低,就是脾氣倔了點,也很清高。這次我們追加了兩個幹部提拔的指標,有什麼想法沒有嗬?”

“沒想法。”袁真說。

“怎麼沒想法?應當有想法嘛!像你這樣有能力、老資格的女同誌,很難得,當仁不讓嘛!要勇挑重擔嘛,你可別傻,這可不是講風格、比謙虛的時候!其實上一次我就想推薦你的,無奈名額不夠,實在是沒辦法。這樣吧,這一回,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本部門的事,我還是可以說了算的,否則我也白當這個常委了,何況這兩個額外的指標是我爭取來的。隻要我定了,就沒人能競爭過你。今天特意向你透個氣,你要有這個思想準備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