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 3)

袁真撇撇嘴:“都是那點可憐的實際利益。”

方為雄說:“可是誰缺得了實際利益?除了生存需要,還有自我價值,作為機關幹部來說,用什麼來衡量?不就是職務嗎?你鄙視別人,你清高,可別人會說你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是的,我奴顏婢膝,我阿諛奉承,我不惜羞辱自己的人格,我讓你看不起,可那隻是你的看法。其實,忍辱負重才是真正的男人風範,阿諛奉承才是最大的聰明,而你所謂的清高孤傲,是最大的愚蠢!你細想想,看是不是這個理?你的那些同學,見你至今沒有個實職,不是都懷疑你不是犯了錯誤,就是得罪人了嗎?所以,你做人的方法是有問題的,我是你老公,是你最親近的人,才會這麼直接說出來。我並不期待你當什麼官,我隻是希望你在機關裏活得輕鬆一點,不要惹領導不高興,不要讓別人笑話,特別是希望你對自己的老公抱正確的態度,有比較和諧的婚姻生活……我不想沐浴在你鄙視的目光裏。我的期望值,不高吧?”

袁真想想說:“不高,可也不低。”

方為雄說:“你是說,不可能實現?”

袁真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早就不想改變你了,你也不要奢望改變我。我們能做到相安無事,就已經不錯了。”

方為雄道:“你……覺得我們這樣相處有意思嗎?”

“你要覺得沒意思,我很抱歉,如果你想改變,我願意奉陪,試試看吧。不過現在你先去洗澡,你曉得我是有潔癖的,我受不了你身上的氣味。”袁真瞥瞥方為雄,又加了一句,“特別是你的脖子,好好洗洗,把那東西擦掉。”

方為雄摸了一把脖子:“什麼東西?”

“你生活的印記。”袁真說著轉到臥室裏去了。

方為雄踅到衛生間,往鏡子裏一看,腦子裏嗡地一聲響。在他右耳下的頸子上,一枚唇印赫然在目。肯定是該死的劉玉香弄上去的。他扯過毛巾,狠狠地將它擦掉,急急地走進臥室,紅著臉說:“袁真,你聽我解釋。”

袁真坐在梳妝台前,頭都不回:“沒這必要。”

“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真的!”

“我沒有想像,我不想髒了我的腦子。”

方為雄揮舞著雙手:“是、是他們開玩笑,扯瘋弄上去的!要不你可以去調查!”

袁真冷冷地:“我沒那份閑心。”

“我發誓,自從結婚之後,我從沒和別的女人上過床!”

“你有沒有和別人上床,我不關心,我也不期望你有什麼誠信,”袁真環視一下臥室,眼睛碰到床頭兩人的結婚照,皺起了眉頭,“其實為雄,你要是真在外麵愛上某個女人了,我會理解你,甚至於還為你感到高興,說明你除了在阿諛奉承之外,還曉得愛人,還會去追求一種美好的感情。”

“你難道就不原諒這一點點印記?”

“你我都不需要原諒什麼,不過,從今之後,我們分床睡吧。”

方為雄脖子一梗:“不,我不願意。”

袁真說:“那你也得看我願不願意。記住,以後不要把類似的痕跡帶回來。”

方為雄沮喪之極:“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袁真說:“你還想過同床異夢的日子?”

她走到客廳,拎起剛放下的包,往門外走。

方為雄在後麵叫道:“你還要去省城啊?”

她懶得回答,徑直下了樓,快步出了宿舍區,招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汽車站。她心裏一直比較平靜,腦子裏空空的什麼也沒想。但當上了去省城的大巴,車窗外的景物開始往後迅速移動時,她流下了兩行淚水。

她低頭到包裏翻麵巾紙,一隻手忽然從後座伸過來,將一方白白的紙巾遞給她。她回頭,看到一個熟悉的臉龐:“是你嗬徐科長。”

徐向陽笑道:“是嗬真巧,你怎麼了?”

袁真笑笑:“沒事,眼睛吹進一點灰,擦擦就好了。”

我知道,那灰塵不在袁真眼睛裏,而在她的心上。這可以從她眼睛深處看出來。但我不能說破,她是個很自尊的人。何況當初吳曉露拋棄我時,她還幫我做過吳曉露的工作,雖然沒有成功,我一直心存感激。這也是我敬重她的另一個原因。我們在車上斷斷斷續續地聊著天,一開始,沒有一句涉及機關裏的人和事,似乎有某種約定似的。袁真是去省城看女兒,我呢說是去朋友的公司辦點事。我此行的目的是不能與人說的。後來她開始打瞌睡了,她的頭在椅背上搖晃著。她眼角有淺顯的皺紋向鬢角呈放射狀地延伸,這是我沒見過的,它令我莫明其妙地感歎不已。

快到省城時袁真忽然回頭問:“徐科長,你說我這人是不是不諳世事?”

我搖頭:“不不,你是目光敏銳,看透了世事。”

她淡淡一笑,不以為然,喃喃道;“也許曉露那句話是對的,當現實不能改變時,隻有改變我們自己。如果我像她那樣,可能在機關裏就如魚得水了。”

我說:“千萬別,像曉露那樣,你就不是袁真了,曉露這樣的人到處都有,你袁真卻隻有一個,至少我隻見到一個。你若像曉露,就得不到我的尊重了。”

袁真似乎很驚奇:“你怎麼這樣說?還記得那年我們在一個調查組時,你有事沒事總要和我說起曉露。我一直以為你舊情未忘,藕斷絲連呢!”

我說:“也許吧,曉露畢竟是我的初戀,它太銘心刻骨了。可這並不意味著我讚同她為人處事的作派。愛是種奇怪的東西,有時候你想甩都甩不掉。人們不是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麼,其實有時女人不壞,男人也不愛的。”

袁真沉默了,想著心事。

我又說:“不過我知道,我要是成了你妹夫,日子也過不好的,說不定正鬧離婚呢。”

袁真低語道:“有時離婚也許是件好事。”

我敏感到了她心中的某些東西,忙轉移話題:“其實,機關裏好些人蠻敬佩你的,真的,包括一些領導,因為你的清高正派是很多人做不到的。當然,你要是再隨和一點,不那麼較真,也許更好。像有的女幹部,為人圓滑,隨機應變,嘴巴葷素皆宜,願意在口頭上讓別人占便宜,但並不一定失去尊嚴,這樣的人往往在機關裏遊刃有餘,步步高升。”

她點頭:“我知道,但我就是做不出來。”

我說:“你這人太純粹了。”

她說:“我要是真純粹就好了,也就不會有煩惱了……我真不明白,別人為何要覺得我清高呢?包括你,也這麼看我。我實在沒有想清高嗬。”

我笑道:“嘿嘿,你的清高是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就像梅花的香氣一樣,自己看不見,別人卻聞得到。清高是一種素質,你有了這種素質,想不清高都不行。”

她嫣然一笑,不作聲了。

大巴到站了,我招了一輛出租車,先送她到了一中門口,然後就去了我要去的地方。那是一家門麵很小的電子器材店,我是從網絡上查到的。我買到了我要的東西,微型無線攝像探頭、顯示器等等。

當天下午我就趕回了蓮城。因我家住在城市邊緣,路途較遠,為方便工作,所以給我在舊辦公樓裏安排了一間小小的休息室。它在新辦公樓後一百五十米遠的地方,正好在五百米的無線可控距離之內。隻要將買來的器材安裝好,它便成了隻屬於我一個人使用的監控室。

我調試好了所有監控設備,但我暫時還安裝不了攝像探頭,我還沒有機會潛入到秘書長的辦公室。我隻能等待。我是在恍惚的狀態中做這一切的,我被一種不可知的力量支配著。當我靜下來,回憶起與吳曉露戀愛時的種種情形,不由耳朵一陣發燒,我想,這種力量也許就來自難以忘懷的初戀。

袁真說得對,我確實舊情未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