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3)

第十章

作為普委的技術總負責,黃汲清對此不僅感到憤怒,而且十分不理解。按常理,他謝家榮製定的這份計劃後由劉毅執筆改成了副部長的那份報告,作為會議主報告的基本內容,如果厲於項目與技術上的問題,即使送上去後有重大變動的話,也應當征求他和謝家榮的意見嘛。可現在倒好,他倆都被蒙在鼓裏。要知道,黃汲清在自己列出的所有項目中,鬆遼盆地是他最傾注激情的一個夢。相比之下,其他盆地能否發現油田已是穩操勝券的事,而鬆遼卻不一樣,它和華北盆地一樣,是中國人能否實現陸相地區找出大油田的突破性工作,其意義非同一般。

還沒等黃汲清將撤掉鬆遼盆地普査項目一事追根刨底,部務會通知他去彙報。

這是個機會,一定要抓住!於是,黃汲清以普委技術總負責的身份,在部務會上再次明確和強調了要把鬆遼盆地開展石油普査列人計劃的意見和建議。

於是又出現一個令黃汲清感到奇怪的結果:部務會上,包括部長李四光,還有那個作撤掉鬆遼盆地普查計劃報告的許傑副部長,均對他的建議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鬆遼盆地石油普査項目就這樣重新列入年度任務之列。

黃汲清可箅鬆了一口氣。全國石油普査工作會議結束時,東北局的代表、地礦處處長胡科也趕到了北京。你局準備派哪一位技術負責人帶隊呀?鬆遼平原的石油普査很重要啦!一見麵黃汲清就迫不及待地問胡科處長。

對方說,還沒有來得及跟局裏彙報,回去商定後再吿知。

一定要抓緊。讓局裏挑一名強一點的技術幹部。

是。

黃汲清叮囑完最後一句話後,心頭暫且安頓一些。

鬆遼普査,一波三折。大師力挽狂著,離著石油

歌。兒子突然実訴道:求求你!著爸,我聽不得這個字

1955年,對黃汲清來說是個重要的年份。

1955年,對中國石油工業來說,同樣是個重要的年份。這一年中央人民政府決定正式成立石油工業部。將軍李聚奎出任部長,康世恩任部長助理。

這一年,新中國的第一個油田克拉瑪依油田被發現。

這一年,作為發現大慶油田最重要的前期工作鬆遼盆地石油地質普査全麵開始。

雖然不能與當年毛澤東在東北、華北等地擺開同蔣介石反動軍隊進行大決戰的架勢相比,但作為關係到新中國大工業革命能否順利向前推進的全國性石油普査勘探工作,其規棋、其意義,在身為這一艱巨任務的總工程師黃汲清看來,或許差不了多少。

第一次全國石油普査工作會議結束,新疆、柴達木、熱爾多斯、四川和華北、鬆遼地區的普査任務,已被批準確定和實施。這之後,黃汲清他們的普委開始進人具體操作階段,隊伍的布置,技術力量的分配,一份又一份項目設計任務書,都需要細致的過問和敲定。黃汲清忙得連幾百米近的家有時都一連幾天無暇回去。那時,他身邊除了劉毅和年近花甲的謝家榮外,便是清一色年輕人。他們可

以幾天幾夜連軸轉,誰都不會發一句牢騷。每逢此時,惟一得到獎賞的是敲一次黃總的竹杠。那時黃汲清拿的是一級教授的工資,三飪多塊,可以抵十個大學生的錢,年輕人覺得不敲他虧得很。黃汲清樂了,說請客可以,不過有個條件!什麼條件?必須上四川館子,上水煮牛肉!開始,幾位東北籍的年輕人還真被黃汲清的這~招給治那四川菜,尤其是水煮牛肉裏辣子又多又辣,好幾個人敗下陣。哈哈哈……看你們還敲不敲我的竹杠了,黃汲清瞧著弟子們的狼狽相,開懷大笑。若幹年後,他的弟子全都練就一口辣勁:一兩碗水煮牛肉根本不在話下。弟子齊呼:這樣下去,先生可要吃不消了!黃汲清擺擺手,笑道:沒得事沒得事,你們能沾上辣臒,我髙興。搞地質的人,終年跋山涉水,風餐餺宿,辣椒是既可食又防寒的好東西,你們能常吃它,證明就可以多上野外,多為國家找礦找油嘛!弟子們聽後大悟:好你個先生,原來請客是為了操練我們哪!

那是一段充滿歡快和熱悄的時光。

黃汲清去世時,距他91周歲生日差8天。人生七十古來稀,像大師這樣髙齡的人,盡管在生活條件十分優越的現代社會,也是不多見的。不少對壽星健康原因的調査證明,心胸開朗和舒暢與人的壽命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黃汲清活著的時候,自言一生中有三段時間活得最愜意。第一段是他走出大學校門後在丁文江、翁文灝手下當地質調査所調査員,到1935年他留洋回國前的七八年。這一階段,是他學業成就後在事業上學術上迅速嵋起的青春閃光期。第二段是打重慶解放到他親自組織領導大慶油田等一批國家重要油田和礦產地發現與開采的六七年,這是黃汲清一生中最有成就的黃金時期。第三段起自粉碎四人幫後鄧小平開創的科學的春天,一直到黃汲清去世前的十四五年間。三個階段加起來大約三十年時間,如此好時光,對—般人來說或許不箅少了,但對大師這樣高壽的人來說,似乎並不算多。他的一生中,壓抑與痛苦的時光遠多於他舒楊與快活的曰子。

美好的時光總是難忘的,黃汲清感慨最多的正是組織與領導大慶油田前後的那段時光。論時間,正好是他一生的中間部分。那是他作為一個舊知識分子脫胎換骨獲得新生的重要轉折時期。

在二十世紀的中葉,中國發生了一場震驚人類的大事。以毛澤東為首的共產黨人和以蔣介石為代表的國民黨政府正在展開中華民族曆史上最大的一次決戰。廣大中國人特別是中國的知識分子都麵臨著一次選擇。此時此刻的黃汲清正在西方國家進行石油科學考察與學術交流的途中。他是1948年夏作為中國代表團主要成員,應英國文化委員會之邀,出席第十八屆國際地質大會。而後,々了發展中國石油工業,他赴瑞典、丹麥、瑞士,最後到達美國,進行學術訪問和地質旅行。在美國近半年時間內,他幾乎走遍得克薩斯、科羅拉多、加利福尼亞等州的幾個重要含油岡,並與麻省理工學院、耶魯大學、哥倫比亞大學、芝加哥大學、加州大學等十幾所著名大學和美國聯邦各州的地質調査機構進行了學術交流。由於在本土的幾年實踐,加之吸收西方的先進技術與理論,此時的黃汲清巳經由著名地質大師變成為石油通了。他渴望自己也能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祖國大地上找到蘇聯巴庫和美國加利福尼亞那樣的大油田!

1949年6月,黃汲清滿懷壯誌地由舊金山飛達香港,準備回國。可是,就在他下榻香港的一家飯店時,一位在台灣工作的舊友匆匆找上門來,並當麵向他轉交了一封台灣大學校長傅斯年的電函。傅斯年是黃汲清非常熟悉而且可以說曾是一度崇拜的人物之一,傅與丁文江、胡適都是好友,黃汲清做了丁文江的得意門生,傅自然對黃也格外看重。此次,傅斯年是作為蔣介石的代表,出麵邀請黃汲清到台灣大學主持地質係工作的。傅的電文中語氣之懇切動情,真讓黃汲清激動了一番。可黃汲清有些不明白,為什麼要到那彈丸之地台灣呢!包括傅先生他自己在內?往內地一打電話,黃汲清才恍然大悟:原來,蔣介石國民黨政府正在大撤退,把大陸各界名流拉攏到台灣是蔣介石大撤退計劃中的——個重要內容。我不去!搞地質的,就得爬大山,跑大川,台灣那麼一塊小地方有啥地質可搞呀!黃汲清把傅的電函一扔,毫不含糊地對舊友這樣說。那時的香港亂得一團糟,而蔣介石的特務到處都是。黃汲清怕出意外,決定立即抽身回國。

回哪兒去呢?南京的中央地質調查所?這是他出國前的從職單位,理當回那兒,可聽說南京已被共產黨解放,地質調査所也被收管。作為曾在舊政府中任過職的知名人士,當時黃汲清心裏顧慮很大,畢競他對共產黨不了解。尤其令他擔憂的他那位任國民黨行政院長的恩師翁文灝,聽說還被共產黨列人重要戰犯之一而逃之夭夭了。外界的傳聞當時也很多,尤其是蔣介石派特務在離層知識分子中放的謠言就更多。有人說共產黨來了,凡在國民黨]府中當過官、委過號的,不是殺頭就得坐牢。黃汲清心想,自己官也當過地質調査所所長、號也有中央研究院院士入這可怎麼辦?最後,他心一橫:管他那個,老子搞地質搞科學是一生變不了的事,任殺任砍聽天由命吧。當時他最掛念的還是妻子和三個孩子。有人吿訴他,在南京混亂時,他的家人搬到了重慶北碚住。黃汲清再也沒有猶豫了,在大陸的人們潮水般向南奔命時,他一手挎一個皮包,頂著硝煙與塵埃,回到了山城。北碚是個距重慶卜幾裏外的小鎮,抗戰時黃汲清曾作為所長帶著中央地質調査所全班人馬在此安營紮寨過幾年。此時的小鎮已是一片淒涼蕭條。大勢已去的蔣介石坐鎮山城還想在此作最後的掙紮。黃汲清記得,那天他正擔心在人慌馬亂一片狼藉之中家人會不會走失時,——個八九歲的小男孩站在他麵前傻笑著。兒子?兒子!黃汲清喜出望外,他放下皮包,張開雙臂上前抱住大兒子浩生。

全家團聚在戰亂的硝煙之中。那時的黃汲清什麼都不想,隻要一家五口人平安無事就阿彌陀佛。可偏偏有人要找他麻煩。一天,有兩位持槍的憲兵上門了。黃先生,我們奉命請你與我們一起走。憲兵顯然知道站在他們麵前的是位大科學家,說話還算客氣。上哪兒?黃汲清問。南邊,或者台灣。我不去。回去告訴你們的上司,我還是那句話:搞地質的,就得有自己的地盤,台灣那麼一塊小地方,沒法幹。憲兵冷冷地看了黃汲清片刻,沒有說話就走了。

沒過幾天,又來了幾個當兵的,而且還開了一輛吉普車,惟一不同的是軍裝變了樣。

這回你得跟我們走~趟。一位當官模樣的人說。

黃汲清看了一眼妻子和孩子,隻好跟著上了車。

吉普車一溜煙走了,家人的心卻吊到了嗓門口。夜色朦朧時,吉普車又回來了。黃汲清跳下車,拉著妻了和孩子就往屋裏走,情不自禁地連聲說道:我放心了!我放心了!

怎麼回事?妻子問。

我見到了共產黨!黃汲清滔滔不絕道,他們都是好人,完全不像國民黨說的那樣。有幾個當官的叫一一對,一個叫劉岱峰,還有段君毅、萬裏、李文彩什麼的,他們對我特別客氣,對我以前當過中央地質調查所所長和中央研究院院士都知道。說讓我把散處在西南幾省的地質人員找來一起為新中國腋務,後天還要讓我見一位重要人物……噢,我穿什麼衣服去見合適呀?好侓共產黨幹部都沒有穿西服的,對,你想法給我買一套中山裝。

妻子樂了:行,看你高興的。

怎麼不高興?誰讓我搞科學、搞地質,我就高興!黃汲清一本正經地說。他的那雙充滿智慧的眼裏,流露出固有的天真。

後來會見他的那位重要人物便是當時任第二野戰軍政委和西南軍政委員會副主席的鄧小平同誌。兩位同齡的四川老鄉,一見如故。我們人民解放軍在毛澤東的領導下,用槍杆子趕跑了蔣介石國民黨,可是要收拾這個爛攤子再靠槍杆子是不行嘍,得靠工人、農民和黃先生這樣的科學家了!鄧小平帶著濃重的四川鄉音,親切地說道。中央令我和劉伯承同誌一方麵率領部隊解放蔣匪殘留的地方,另一方麵是更重要的工作,那就是盡快恢複和建設好大西南。搞建設特別是工業生產建設就離不開地質工作。咱們四川老家和雲貴康舊省份西康筆者注,可是塊寶地,有很多礦產資源吧?所以我今天代表西南軍政委員會請黃先生出山配合政府領導和組織好西南地區的地質工作。你看這工作應該怎麼做?

聆聽了鄧小平的一番話,黃汲清很受鼓舞,說:應該先把機構搭起來。川、滇、黔、康原來都有地質調查所,是否可以考慮在這基礎上組成西南地質調査所。

可以。鄧小平當即拍板,並說:黃先生可馬上著手與這些省份的地質人員聯係。需要政府出麵的隨時找我無妨。

1950年7月,西南軍政委員會召開第——次全體會議,黃汲清被選為委員。事隔不到兩個月,西南地質調査所又宣布成立。黃汲清任所長,另兩位地質學家樂森埒、常隆慶任副所長。成立那日,鄧小平親自設宴招待黃汲清等三人。席後,鄧小平單獨留下黃汲清。那時重慶市剛剛成立,這個昔日的戰時首都,是大西南最重要的工業城市,鄧小平對該市的工業發展十分關注。當他聽黃汲清介紹說重慶附近不少煤、鐵礦和天然氣資源因缺乏鑽探設備而一時彩響開發時,便立即命令調來六台金剛石鑽機。

國家大規模建設需要人才,黃先生是知名人士,在國外也一定有不少地質界專家朋友,是否有人願意回國呀?鄧小平問道。

黃汲清想了一想,說:有。他告訴鄧小平,有個名叫趙景徳的青年專家,是地質學博士,學識豐宮,願回國參加建設。

那就你去請他回來,一切旅費我們負責。你寫個報告,我批!鄧小平非常幹脆。

遵照鄧小平的意見,黃汲清即刻向西南軍政委員會寫了一份報告。不幾日,鄧小平當即批準3000美元撥款作為黃汲清寄給趙景徳回國的旅費。遺憾的是,趙收到旅費正準備回國時,美國當局下令禁止中國專家學者離境,因此趙不得成行。然而,通過這件事,鄧小平等共產黨領導人那種平易近人,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和雷厲風行的辦事作風,給黃汲清留下深刻印象。無疑,這一切都給了黃汲清以極大的精神力量。在這之後的三四年裏,黃汲清以前所未有的工作幹勁,帶領西南地質調査所的科技人員,踉遍了西南雲、貴、川及西康一些地區的山山水水,出色完成了中梁山煤田、泰江鐵礦、彭縣銅礦、遵義錳礦、水城觀音山鐵礦、東川銅礦和江油海棠鋪、簡陽石經寺氣油

田等重要礦產地的發現與勘探工作,為西南各省的大工業建設作出了卓越貢獻。如中梁山煤田,幾十年來一直是重慶市的主要能源供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