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7 荷風四麵(2 / 2)

蒼耳入藥是正道,治了幾千年的病。蒼耳入發,是亂點鴛鴦譜,胡鬧。

經霜的早晨。

老態的樹梢、凋落的草叢、枯萎的蒼耳沙棘、失去青青記憶的田野,披上了一層淡淡的白,水塘間的水在冒著微弱的白汽。少年背著書包,雙手插進口袋走在上學的路上,這條路走了多年,他也沒有覺得乏味。稻田裏隻剩下一些冒著薄薄水汽的稻草垛,有一層薄冰在它們的腳下,它們是少年代數課上的三角板、月亮板。一腳踩了過去,哢吱哢吱地響,驚起一些過冬的小鳥,他的內心舒服極了。

初冬,蒼耳老去,鐵環鏽跡斑斑。

如今,蒼耳碧綠的路邊或野地間,還剩幾個滾著鐵環的追風少年?

舊歲末從鎮南關回來,暮色深深,南寧起風,冬天的濕冷重重,陪人在青山的蠐霖閣吃飯,無意間看見幾案上的青花瓷被插上了百合,忽然,就有些疲倦了。握在手上的歲月逃離了,日子峰巒漸起,身外的浮華在即將新歲的一天中頻頻回首。我格外地喜歡那些內心的小景——

秋後,和她常去保賢橋,如果是有雨輕點,菱花就開了,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幹幹淨淨,莫名的感動。人墨俱淡,漓江兩岸的紫簫綿綿若存,風雨橋上爬滿了藤蔓,像秋天的屋頂,悄悄紅了。

平淡的閑情,時光的倒影,如佳人卷簾,朱影層疊,令人眷顧,是我舍不得寫的。

有些恍惚,故鄉也在煙雨中。喜歡在這樣的光景裏做夢——就做夢吧,這無疑是舒服的。好朋友來時,我會在子夜吊院間的井水泡茶,請他們喝錢財萬貫買不到的境遇。“千金一刻,正在醉夢之中”,道破了人生的哲學,人生快意之時,大多在夢間。

回憶如在臨帖,卻無從尋找故鄉的摹本。,臨帖是似曾相識,摹本是落花流水,均是逝水光景。一個孩子在綠蓬之下順著綠枝條往上爬,葡萄青青澀澀、一層微白的沛沛茸茸,故鄉的摹本又在哪裏?回憶中的故鄉,早已經不是原本的故鄉了。

故鄉的真跡又在哪裏?

縈縈於自己的回憶,以為找到歸宿,歸宿也是羈泊的,羈泊還算歸宿嗎?回憶不過是場華麗的想象,故鄉早已擦肩而過,如淩霄花蕭蕭而下,在多年前的舊雨間。

僅能安慰自己的夢遊——“一片的落花都有人間味”。這句話是俞樾後人送給豐子愷的,我拿來慰藉漂泊的靈魂。

燒水壺在電磁爐上呼呼地冒著白汽,看見院子間廣玉蘭從容不迫地盛放,如獨自坐在老萍鄉的溪濂學堂前,但覺荷風四麵。

一個鐵環在雪地裏跑步,滾出了一條“雪路”,少年跟在它的身後忘情地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