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靖宇立於床尾,身上的西裝因來來得匆忙而顯得有些皺皺的,事實上現在他家裏的每一件衣服都是皺皺的,以前這些事情全部都是朱小花一手打理的,而現在,朱小花已經有很久沒有回家了。
葉珍說的對,想必朱小花現在別說給他熨衣服了,估計想殺他的心都有。
高靖宇其實是不知道朱太太的身體會那麼不好的,但這句他沒有說,誰相信呢,他與朱小花結婚三年多,卻一次也沒有聽朱小花提起過,還是說朱小花說過,而他沒有在意。
他甚至開始想,結婚三年多,他對於朱小花的事到底知道多少。
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
因為他似乎從來就沒有好好待過她,沒有好好地聽她說過她自己的事。
朱小花總是連名帶姓的叫他:高靖宇,陪我吃飯……高靖宇,陪我去SPA……高靖宇,陪我去見我哥……
他甚至對於他老丈人的那相幹兒子陳泱也隻見過幾麵,因為他不喜歡朱小花用祈使句對他說話,好似她真的是他的債權人一樣。他不希望朱小花一遍一遍的提醒他,他是她用五百萬換來的。
那對他來說,過於沉重。
高靖宇隻想著一門心思的將葉珍的病治好,或者說作另一種最壞的打算。
而葉珍,卻並未作如高靖宇一樣的打算,他將高靖宇視為她最後的救命草,此生,如果她要下地獄,她也要拉著高靖宇一起。
三個月前,葉珍查出子宮癌的那天正好是她二十八歲的生日,本來那天家裏給她安排了一場相親宴,但她委實厭煩了這種日子,便想著找個借口給推了。可一般的借口,她老爸老媽已經不再信了,於是葉珍隻便想了這麼個借口,相親再重要也比不上她身體重要吧。
就這樣,本來隻是想找個借口逃避那場相親宴的葉珍,因為做戲要做足,免得被她爸爸媽媽抓現行,下次再想開溜就難了。於是她索性便在醫院做了個全身檢查。
這一查,但查出事來了。
二十八歲,葉珍不知道別人的二十八歲在幹什麼。
在是享受戀愛生活的甜蜜?還是在享受婚姻生活的樂趣?
她隻知道,那一刻,她覺得暗無天日。她的生命,從夏花到秋葉,隻有二十八個春秋……
在接到通知單的那一刻,她腦袋轟的一聲,如電閃雷鳴。她直接的問醫生,她是不是會死,醫生沉默的態度猶如一把巨大的垂子,擊打在她的心上。
她會死的,她葉珍會死的。
時至盛夏,葉珍卻如墜冰窯。
葉珍回國後她爸爸媽媽就在自家小區的另一層樓上給她買了一套房子,葉珍自買下那套房子之後便很少回家住,起先是她覺得她需要獨處,後來的時候是已成為習慣。
那天晚上,葉珍蜷縮在床上,手腳冰涼,那從骨子裏滲出來的涼意,直達心底。
她哭了一晚上,哭到昏睡過去,再哭著醒過來。
半夜哭醒過來的葉珍麵家裏一室的黑暗,空蕩蕩的房間,另她無法不心疼自己。心底更是止不住的濤天恨意。天哪,她真的好恨,恨他們第一個人。恨她父母,恨高靖宇,恨朱小花。她不知道到底是誰將她拋棄了,又是誰將她逼至如此境地。
從前的葉珍便在那一晚上死了,死徹底了,但另她感到可悲的是,現在的葉珍,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無法想像那顆被稱為瘤子的東西是怎樣堂而惶之的進駐她的體內,然後霸占她的子宮,最後再一點一點殘食掉她的生命。
它的可恨程度跟就朱小花一樣,她恨不得將她們一起連根拔除。但她無法控製它,所以,她隻想著,她絕計不要讓朱小花她過。
隻是沒想到結果卻讓她自己感到驚恐,朱太太死了,她現在隻要一閉眼便會想到朱太太抖著手指著她的情景。那是作為她埋葬掉過去的那個葉珍的代價。
“葉珍,你就不能讓大家都好過些嗎?”
高靖宇麵對已然陷入自己的魔症的葉珍,除了頭痛,仍是頭痛。
“哈。”
葉珍仰著臉,對著空氣笑了一聲,好像高靖宇說了個什麼天大的笑話似的。
“高靖宇,我會死的。”葉珍逼視著高靖宇的眼睛,一字一句的極細極慢地說道。“你知道死亡代表什麼嗎?死亡就代表著結束,一切都結束,從此以後我葉珍便什麼都沒有了,從些以後這世上再也不會有葉珍的一點一滴了,你了解嗎?你明白嗎?你知道那種感受嗎?”
“不,你定然是不知道的,你怎麼會了解我的那種感受。我一個人獨自在異鄉對麵國外的月亮思念你的時候,你跟朱小花背著我在幹什麼呢?我一個人獨自與我父親無聲抗爭的時候,你跟朱小花背著我在幹什麼呢?我好不容易挨到畢業,企求我爸爸讓我回國,想著這城市有你,我就有了回來的理由,這時候,你跟朱小花背著我幹什麼呢?”
葉珍咧開嘴無聲的笑了笑,躺在病床上靠著枕頭,又繼續道:“不對,那時候你們不再背著我了,你們光明正大了了,你們登了全城的報紙,怕我看不見似的,一張婚紗照就占了整個版麵,朱小花笑得多開心哪,朱小花穿婚紗的樣子多美啊。可你們知道我哭的有多慘嗎,你們知道那時候我是怎樣的絕望嗎?”
她那時候好不容易從王讚那裏要來高靖宇換過後的號碼,可他說什麼了呢,她打電話給他他又說什麼了呢。他說:“葉珍,我要結婚了,如果你是要恭喜我的話,謝謝。但請原諒我沒有邀請你,因為朱小花不喜歡。”
他媽的竟然說朱小花不喜歡,他知道那時候的話是帶著怎樣的刀鋒一刀一刀的割在他心上嗎?
她離開三年多,他從不主動找她。手機號碼,最子郵箱,MSN……這些他都全部換過。沒關係,誰讓她父親做那些事呢,她不怪他。既使他不肯找她,那她找他總可以了吧?總是可以的吧?卻為何還不可以呢?
她不肯放棄的又打電話給了朱小花,可是,她仍舊還是敗了,朱小花甚至連讓她出場的機會都沒給就將她殺的片甲不留。
她記著,她記得她葉珍今時今日的難堪,全都拜高靖宇與朱小花所賜。
高靖宇默然貯立,他不語,不是他無話可說,而是因為他知道,跟一個已經陷入瘋狂的人,你是說不通的,毫無道理可講。
可高靖宇越是沉默,葉珍就越是不肯放過他。
“靖宇,你難道在我出國之前便愛上朱小花了嗎?”
“沒有。”高靖宇據實回答,他時候朱小花在他眼裏不過一個行為舉止都很怪異一個小學妹。
“那是在我之出之後便愛上她了嗎?”
“沒有。”
既然葉珍想知道,高靖宇便也沒有隱瞞的告訴她。
“那是在你們結婚的時候愛上她的嗎?”
“沒有。”
“沒有?”
葉珍顯然不肯相信,沒有他為何會與她結婚?
“葉珍,聰明如你,怎麼會不明白今天的高靖宇的境地是拜誰所賜。如果不是你父親一步一步緊逼,便也不會讓朱小花有機可乘,我們也就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但既使這樣,他也從來沒有怪過他們,這個世界上的人,哪一個不是在歇盡全力的為著自己,而且,更因為葉國良是葉珍的父親,所以,他默默受之,他並不樂見於兩敗俱傷的場麵。
“葉珍,我知道的,你隻是一時接受不了自己生病這件事,其實你的困苦與任何人沒有關係,我跟朱小花,誰都沒有欠你。其實你心裏清楚,就算這個世界上沒有朱小花,你父親也是不會讓我們在一起的,因為,他是葉國良。”
靜靜的聽高靖宇說完,葉珍沉默了很久,久到病房內隻聽到外麵走廊裏有人來回走動的聲音。
直到很久之後,葉珍才挪了挪因為一直在打點滴所以有些麻木的左手,“不,怎麼會沒關係呢,怎麼就沒有關係了呢。不,我恨你們,恨你們每一個人。”
葉珍的麵目不再猙獰,倒顯得有些平靜,隻是仍執意的將那種強烈的恨意硬生生的安在朱小花身上。
高靖宇歎了口氣,“你好好休息吧,我改天再來看你。”
說罷,高靖宇便舉步離開。
“靖宇。”走至門口,被葉珍叫住。
高靖宇停住握住門把的手,站定,卻並未回頭。
“靖宇,我想知道,橋頭那家的小籠包,你能幫我買嗎?”
高靖宇似是沉思了片刻,聲音淺淺地道:“改天吧,今天我還有點其他事。”說完便拉開門頭也不回的走了。
葉珍定定的看著緊閉的房門,心裏有說不出的空洞與荒涼,她想抓住這最後的救命草啊,可是,高靖宇卻不願意做這救命草。
嗬嗬。她很可笑不是嗎?
葉珍閉了閉眼,將身子往下挪了挪,縮進被子,醫院的任何設施都充滿了消毒水的味道,被子也不例外。可是,葉珍在意不了了,因為沒有人會在乎她會不會習慣。
高靖宇從醫院出來後已是下午兩三點,自醫院出來後,高靖宇並沒有回家,也沒有回公司,而是去了朱小花現在住的地方,他老丈人朱富貴的家。
朱老爹的家離醫院不算遠,上了高架似乎似拐了個彎但到了,高靖宇一路驅車來到朱老爹的家門口,他下車時正好看見陳泱也站在朱老爹的家門口,高靖宇趕了幾步上了前去跟陳泱打了個招呼,他怕等陳泱進去後連個給他應門的人都沒有,這幾天他吃閉門羹已經吃得夠多的了。
陳泱手上拿著兩個某飯店的便當盒,並沒有給予高靖宇同樣的回應,隻是淡漠的點了點頭。剛好這個時候有人出來開門了,陳泱一個閃身便閃了進去,高靖宇也趕緊跟著。
“唉,姑爺……”
前來開門的司機劉叔不及高靖宇手長腳長,想攔但並沒有攔住。
劉叔也隻在後麵叫了一聲便放棄了,該麵對的還是要麵對,盡管在他眼裏他家小姐還不過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卻終是到了該獨自麵對這個世界的醜與惡的時候了。
陳泱大搖大搖的進了客廳,將便當盒放在茶幾之後,然後便滿屋子地亂喊。
“朱小花,朱小花,你快點給我出來。”
經過陳泱這麼幾嗓子的嗷嗷,別說朱小花了,本來在休息的朱老爹都被他嗷嗷起來了。
“泱子,你來了啊。”
朱老爹拄著拐仗從一樓的臥室出來,精神看上去有些不濟。
“哇,我說老爸,您也太不濟了,什麼時候用上這玩意了?”
陳泱指的是朱老爹手中的那根拐仗,以前的朱老爹從來不用這玩意的,朱太太突如其來的離世,看樣子對朱老爹的打擊很大。陳泱自那以後幾乎每天都會過來轉上一圈,朱老爹的家太安靜了,沒有一點生氣。此時陳泱故意大聲的說著,有意的想要逗朱老爹開心。
“唉,死小孩,老爸我這不是老了麼,老了就要服老啊。”
朱老爹歎了口氣拄著拐仗慢悠悠地度步至沙發前坐下,拐仗還拄在手裏,閉著眼睛似乎還未醒過神來。
“爸,您別酸了,充什麼老啊,也不怕別人笑話。”
陳泱有些隨決的抄起茶幾上的果盤裏的一個蘋果啃了兩口。
朱老爹無聲的笑了笑,並未接話。
高靖宇站在陳泱的身後,看著朱老爹與陳泱兩人一來一去的,此時此刻他才像個真正的局外之人。
“爸。”
高靖宇往前走了兩步,與陳泱並排站著,低低的叫了一聲,醒了醒神的朱老爹這才看見高靖宇,卻並未應聲,而是看向他們身後的劉叔,劉叔搓搓手回了一個莫可奈何的表情給他。
收回眼神,朱老爹指了指對麵的沙發,“坐吧。”然後又轉過臉看向陳泱。“泱子,去給客人倒杯水。”
“爸,倒水可以,您能別叫我泱子嗎,聽著多女氣,難怪朱小花成天說我一天都不像男子漢,都是您給叫出來的。”陳泱嘴上抗議,不過手上去仍是去冰箱拿了瓶冰水,然後扔給高靖宇,老實說,他是故意的。雖說是初秋,但也是涼意陣陣了。讓他給高靖宇倒水?下輩子他或許會幹這事。
高靖宇堪堪的接過陳泱扔給他的冰水,朱老爹將陳泱的小動作看在眼裏,但也並沒有說什麼。
給高靖宇扔了一瓶水之後的陳泱,後轉身去了台吧,給朱老泡了杯濃茶,朱老爹喜歡喝瓜片,與朱小花不同,朱小花喜歡喝的是潽耳,以前朱小花沒事的時候總喜歡在他麵前賣弄茶藝,陳泱對此嗤之以鼻。因為他覺得那絕對是一件浪費時間浪費生命的事。“你們先聊著,我去把朱小花挖起來,這隻豬,一定又偷在房間裏睡大覺。”把泡好的茶放到朱老爹麵前,陳泱便起身上了樓,直奔朱小花的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