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四(2 / 2)

這是真的嗎?這有法考證嗎?戚繼光本來沒有親兒子,任何假設都是虛無縹緲、毫無意義的。

戚金印看到戚繼光已是淚下雙行了,這眼淚可能來自親情的觸動,也未必沒有自責的懺悔。戚金印說,那我就一點遺憾沒有了。

最後戚金印還想求戚繼光兩件事。

戚繼光口氣溫存地讓他盡管說。

戚金印說,一是死前再讓我見娘一麵。二是我死後,把我運到海邊上,與吳春柳的衣冠塚合葬,戚嫻姑姑知道墳在哪裏。

戚繼光點頭答應,他已經嗚咽出聲了。

午時三刻的鍾聲響了,戚繼光親手倒了一碗“倒頭酒”,端到戚金印跟前,戚金印雙手捧起,咕嘟嘟喝下去,給戚繼光跪下說,兒來生再孝敬你老人家吧。

炮聲響了三聲,好多看熱鬧的人都流淚了。

充當劊子手的人走了過來,戚繼光一擺手,我說了,讓他全屍!

忽然一陣馬蹄聲傳來,有人高叫“刀下留人”,人們驚回首,原來是譚綸騎馬趕到,身後跟著戚芳菲。

沈四維與戚繼美交換了一個欣慰的眼神。這是他們所能搬到的最後一個救兵了,但願能管用。他們都知道,戚繼光與譚綸的交情堪比俞伯牙與鍾子期,堪稱“高山流水”。

好多將領鬆了口氣,也寄以最後希望。

隻見譚綸馳到轅門前下馬,走過來向戚繼光拱拱手。

戚繼光對譚綸講話從來沒這麼冷淡過,問譚大人此來何幹?

譚綸不慍不火地說,來過問一下公事。他把“公”字咬得很重,以示強調。

戚繼光盡量壓住火氣說,不知譚大人要辦什麼公事?如係一般公事,等我回去登門求教。如關乎處置戚金印事,請免談。

譚綸問他為什麼?

戚繼光說,再簡單不過了,這是軍務,乃我戚繼光職權內的事務。言外之意,譚綸來插嘴是越權,多管閑事。

譚綸不卑不亢地說,難道你連上司都不受節製了嗎?

戚繼光不客氣地說,哪個上司?總督還是巡撫?至少你現在還不是吧?

沒想到海道副使譚綸已搖身一變,高升了,多麼及時!譚綸哂笑著說:真不好意思,那我現在告訴你,下官已接皇上聖旨,我已是右僉都禦史、實署巡撫浙江了,堂堂二品大員,不可以節製你一個參將嗎?

眾將士和百姓人群中竟爆出一陣叫好聲。

戚繼光愣住了。看來此事不虛,除非瘋了,譚綸才敢開這天大的欺君玩笑。此前早有傳言,說譚綸將要升遷,胡宗憲也多次保舉他,看來譚綸真的當上了浙江最高行政長官。這也太巧了,或者說太及時了,讓戚繼光無半點精神準備,半晌才問譚綸想怎麼樣?

譚綸現在說話分量重了,他說,從嚴執法當然沒錯,可戚金印之過,並沒造成全軍覆沒、失地丟城,可以給他一個機會。

戚繼光不語。

譚綸絕不想以勢壓人,方才亮出巡撫招牌,不過是要打一打他的氣焰。真正叫他收回成命的,還得動之以情。譚綸便湊近他,小聲說,有一種輿論於君不利。有人說,說來說去,大義滅親滅的還是義子,倘是親生骨肉,還能這樣執法如山嗎?

戚繼光又為之一震,同樣的話戚金印也問過,如今再從譚綸口中道出,意味就大不一樣了,譚綸知道戚繼光臉皮薄,很看重口碑和聲譽。

他二人的對話,戚金印並沒聽見,他對戚繼光說,我有一句話,想單獨與父親說,可以嗎?

譚綸便約退眾人。

戚金印又說譚大人可以在場。

當轅門前隻有戚繼光、譚綸和戚金印三人時,戚金印說他不懼死,也不想壞了父親法度。他希望父親給他一次轟轟烈烈死去的機會。別以斬首這樣恥辱的結局結束他這一生。

戚繼光一時竟沒明白他的意思。

戚金印進一步說,他一定不求苟活,請求讓他戰死,好男兒應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他也可為父親爭得一點餘榮。

戚繼光被打動了,他看了譚綸一眼,譚綸說,這未嚐不是個好辦法,可判他戴罪立功。這是一種雙方都可接受的緩衝。既然他本意也不願殺掉兒子,又有上司幹預,戚繼光有了台階可下,終於點頭了。

譚綸於是向官兵和百姓宣布,本巡撫已過問此事,現改戚金印死刑為“戴罪立功,以觀後效”。

人群裏爆出熱烈的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