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四(1 / 2)

第六十七章 四

戚金印被綁在轅門外旗杆上。

聽說抗倭大將戚繼光轅門斬子,百姓奔走相告,來圍觀者越來越多。有些人想求豁免,張羅要寫“萬民書”。

此時的校場將台上下,已安靜下來。人們漸漸散去,戚繼光一個人站在空曠的校場,看著陳大成指揮士兵們把陣亡者棺材運走。他忽然感到心裏空落落的,生出一股莫名的淒傷。

見陳大成過來,戚繼光叫住了他。陳大成過來,以為他有事。

戚繼光卻問了這樣一個問題,方才,眾將領都為戚金印求情討饒,你為什麼不替他求情?

陳大成說,不缺求情的呀。

戚繼光覺得不對。這不是他的本心。

陳大成說,若是他日後犯了該殺頭的軍規,他不會讓人求情,軍法不嚴,無以號令。

戚繼光大有突然找到了知己的感受,這話對呀。

能說陳大成的分析沒理嗎?如果戚金印不是戚繼光的兒子,他也許說幾句求情的話,有這麼多人錦上添花,不缺他這一朵了。

這等於說,求情的人都有私心。這從另一個側麵安慰了戚繼光,他方才那種惶惶然的感覺不見了。

戚繼光回到校場小屋,一想到自己將處決兒子,戚繼光還是無法正視現實,盛怒之下的秉公執法與冷靜下來的父子之情是那樣劇烈地在他心底衝撞著。他頹傷地呆坐著,等待著午時三刻緩慢地到來,這是怎樣的心理熬煎啊。

隻有沈四維站在門口。

戚繼光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問她有水嗎?他的嗓子都快冒煙了。

沈四維冷冷地說,我不是你的奴仆。

戚繼光歎口氣,眾叛親離了,連你也這樣對我。

沈四維怨恨地發泄道,這麼多將領求情,你都不動心,你的心夠狠的了。

戚繼光想起了陳大成的話,便對沈四維說,人家為什麼求情?還不是因為戚金印是我兒子?人家一求情我就放人,那何以服眾?今後怎麼管教別人?怎麼帶兵?

沈四維還是給他倒了一杯水遞過去,沒想到沈四維冒了這樣一句:說得難聽一點,我覺得你是在沽名釣譽。

戚繼光喝了一口水,聽了她的話,為之一震,我沽名釣譽?

沈四維的話像刀子一樣剜他的心。不是嗎?你轅門斬子,就可以萬世留名,看戚繼光多麼不徇私情,何等大義滅親!你拿戚金印的命換這個美名,你覺得能心安理得嗎?

這話太重了,這等於說他戚繼光是個無情無義、虛偽奸詐、連親人都可以拿來換取名利的小人!

戚繼光把水杯砰一聲摔碎在地上,大吼,你給我閉嘴,你把我戚繼光說得如此沒有人性,你真叫我傷心,你給我滾!

這是他第一次罵沈四維,沈四維含著眼淚走了。

快到午時三刻了,戚繼光心如刀割,他強忍著心痛,他叫陳子平備了一壺酒,他親自提了酒壺來到轅門前。他後麵跟著陳子平,他捧著一套新戰袍。

好多將領士兵和手持萬民書為戚金印求免的民眾仍圍在這裏。

人牆閃開一條縫隙,戚繼光走近戚金印。

戚金印淚眼迷離地望著戚繼光。

對視良久,戚繼光低聲問他,你恨我嗎?

戚金印苦笑,現在不恨了。

戚繼光說,我曾勸過你,不希望你領重任,因為你不勝任。可你非立這個軍令狀,你到了今天這地步,不完全怪你,爹也有過失。

這一說,戚金印心裏好過些了。他知道,戚繼光是拿他祭刀,殺一儆百,那麼多人求情他都不準,當兒子的還有什麼可說的?戚金印知道,戚繼光是必殺他了,絕不是做個樣子給別人看。戚繼光是想以他之頭,博得戚家軍軍法森嚴,戚金印便對戚繼光說,自己也值了。

戚繼光心裏也很苦,他說,我能救你,一句話就可以讓你不死,可我又不能這麼做……這就是最大的痛苦。

戚繼光叫陳子平給他披上新戰袍,戚繼光說,自從我收你為義子,你為抗倭屢立功績,正如你所言,殺你是為了軍紀、軍威,既然大家保你,我就讓你全屍吧。

賞全屍也算給兒子的恩典嗎?戚金印又覺一陣陣悲從中來。他心有不甘,終於把壓在心底的那句話問了出來,他不想把自己的猜疑帶進棺材而不讓他知道。戚金印問:“父親,假如我是你的親兒子,你也會殺我嗎?”

戚繼光的心靈顯然受到了強烈的震撼和挑戰,一度腦海裏一片空白。他愣了半晌才答,我也會的。